陈树生站在原地,望着那晃动的门帘,心头五味杂陈。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有对周静妍通情达理的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卑微感。他默默地对着门帘方向鞠了一躬,才转身,在门房的引领下,走出了这座深宅大院。
三
周府东厢的小书房里,灯光温暖。周静娴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小翠小心翼翼地给她手掌上蹭破的伤口涂抹着气味刺鼻的碘酒。丝丝缕缕的疼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心思却全然不在手上。她另一只手里,正紧紧攥着那张粗糙的纸包,反复看着上面那几行笨拙却有力的诗句和旁边栩栩如生的炭笔小画。
“嘶……轻点。”她吸了口气。
“三小姐,您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呀?好好的出去骑个车,回来手也破了,袜子也刮了,车子也脏了,连最宝贝的怀表都摔坏了……”小翠一边涂药一边心疼地念叨,“您是不是又跟人起争执了?这北平城不比天津租界,乱得很呢!”
“没有,”周静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目光依旧黏在纸上,“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到个……倒霉鬼。”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穿着粗布短褂、眼神倔强又卑微的年轻人。他最后递过那几枚铜元时,那认命般的窘迫样子,竟让她心里有点发堵。
“倒霉鬼?”小翠撇撇嘴,“我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穷小子冲撞了您吧?就该告诉老爷太太,好好教训……”
“行了,小翠。”周静娴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烦,“一点小事,别惊动父亲母亲了。怀表……改天拿到东交民巷的洋行去看看能不能修吧。”她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对了,济生堂……你听说过吗?”
“济生堂?”小翠歪着头想了想,“知道啊,就在咱们府后街不远,门脸不大。掌柜的姓赵,听说医术还行,尤其擅长治些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穷病。咱们府上有些下等佣人,舍不得去大医院花冤枉钱,有点小病小痛都爱去那儿抓点草药对付。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周静娴把那张粗纸仔细抚平,收进自己书桌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随便问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门帘一挑,周静妍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姐!”周静娴连忙站起身。
“嗯,回来了?”周静妍点点头,目光落在妹妹蹭破的手掌上,眉头微蹙,“怎么弄的?骑车也不小心点。”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周静娴含糊道,岔开话题,“老太太怎么样了?我刚去看她,李妈说喝了药睡下了。”
“药是送来了,费了点周折。”周静妍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路上出了点意外,药被弄脏了,好不容易才处理干净给老太太服下。幸好送药那伙计还算机灵,躲过了路上盘查的兵。”
“送药的伙计?”周静娴心头莫名一跳,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是……济生堂的人?”
“嗯,叫陈树生,一个小学徒。”周静妍端起小翠奉上的热茶,浅浅啜了一口,“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担当。今天要不是他临机应变,药恐怕就保不住了。”
“陈……树生?”周静娴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在尘土里小心翼翼捡拾药材、最后递给她几枚铜元的沉默身影,瞬间清晰地浮现出来,与姐姐口中“有担当”的评价重叠在一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尴尬、一丝愧疚,还有强烈的好奇。原来他送的是救祖母命的药!自己当时还那样刻薄地说那是“草根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