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侍郎的安眠
秋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户部侍郎张谦书房那点烛火,在穿堂风里抖个不停,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太师椅上歪着的人影。人早没了气息,脸上却僵着点笑模样,在昏暗光线下瞧着格外瘆人。
管家连滚带爬撞开门,嗓子都喊劈了,魂儿早吓飞了半截。
天边刚透出点惨淡的青色,裴野带着人到了。一身玄色侍卫服紧裹着精悍的身板,腰刀柄被他手心焐得温热。靴子踩在书房冰凉的花岗岩地砖上,咯吱作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屋里陈设齐整,书案上的公文码得一丝不苟,没半点打斗挣扎的痕迹。他蹲下身,凑近张谦那张带笑的脸,一股子说不清的甜腥气混着陈年墨臭钻进鼻子。他捏开死者的嘴,看了看舌苔,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啧,看着倒像是睡过去的急症……可这味儿……”
他用力抽抽鼻子,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风一吹就散了,抓都抓不住,却像小虫子往人心里钻。
刑部派来的仵作是个生面孔,叫温砚。人瘦得像根久病的竹子,套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青布袍子,空荡荡地晃悠,手里提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旧樟木箱。他进来时,目光先在裴野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腰刀上停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皮,对着地上的尸体规规矩矩躬了躬身,动作刻板得像用尺子量过。
“温先生,劳您费心。”裴野侧身让开位置,话是客气话,眼神却像带着倒钩的鞭子,在温砚身上刮了一遍。他对这些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打心眼里膈应,总觉得阴气缠身,晦气。
温砚像是没听见,自顾自打开木箱,取出一块白得晃眼、浆洗得挺括的细棉布,平平整整铺在地上。又拿出几根细如牛毛、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尖在昏暗里闪着冷光。他动作轻缓得像怕惊醒一场好梦,指尖搭上张谦的手腕,触手冰凉僵硬。
他翻开死者的眼皮,那瞳孔深处干净得过分,像两颗水洗过的黑琉璃,透着股不正常的透亮。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捻起一根最长的银针。
裴野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看他那慢条斯理、一丝不苟的劲儿,心里直冒邪火:“瞧出啥门道没?急症?”
温砚头也不抬,声音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急症不会让眼珠子透亮得像水洗过的琉璃。” 针尖稳稳对准张谦头顶一处穴位,手腕沉稳地一沉,捻了进去。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裴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没入皮肉的针。
“哟,这大清早的,张侍郎府上够热闹啊!”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带着十足的好奇心响起,打破了殓房般的死寂。昭阳公主李昭裹着一件鹅黄缎面滚白狐毛边的斗篷,小脸被冷风吹得微红,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黑葡萄,溜溜地在屋里扫视,带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她身后的内侍一脸苦相,想拦又不敢伸手,急得直搓手。
裴野赶紧抱拳行礼,动作利落:“公主殿下,您千金之躯怎么跑这晦气地方来了?污了您的眼。”
“晦气?”李昭小巧的鼻子一皱,抬脚就迈了进来,环佩叮当,“本宫听说张侍郎是‘睡’过去的?这死法儿稀奇。”她乌溜溜的眼珠转向正俯身专注的温砚,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探究,“温先生,您这针扎下去,死人能开口说话不?说说他是怎么‘睡’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