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是落下来的,更像是某种粘稠、冰冷的东西,从漆黑的天穹上倾倒下来,蛮横地裹住了整座山,也裹住了我。车轮碾过泥泞不堪的山路,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我这辆租来的破车连同我一起,彻底甩进路旁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封门村,封门村……” 我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地名,仿佛这样就能从舌尖上尝出点关于它的真实滋味。副驾座上,那张薄薄的邀请函被雨水渗进来的潮气浸润得有些发软。字迹是手写的,墨色很深,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林默先生台鉴:素闻阁下于民俗异闻探研精深。兹有敝村‘阴嫁娘’古俗,尘封百年,亟待考掘。祈望拨冗莅临,共襄盛举。村中长老敬邀。”
落款处没有具体人名,只有一个模糊的、朱砂拓印般的印记,形状怪异,像一只扭曲的眼睛,又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邀请函是我的导师,民俗学泰斗陈教授转交的。他那张向来严肃刻板的老脸,在递给我这张纸时,竟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近乎狂热的光彩。“林默,机会难得!封门村的‘阴嫁娘’,学界只闻其名,从未有过实地记录!多少代人的遗憾,可能就要在你手里终结了!”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颤,重重拍在我肩上,“带好设备,务必详尽!这将是……填补空白的重大发现!”
填补空白?我心底某个角落却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封门村,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不祥。关于它的传闻支离破碎,大多语焉不详,只隐约指向一些与世隔绝的孤僻和难以理解的旧俗。而“阴嫁娘”,仅仅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就足以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车灯的光柱在浓密如墨的雨帘中艰难地切割出前方几米模糊的路径。泥浆飞溅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粗暴地刮开,留下一道道浑浊的痕迹。就在这混沌的光影里,一个突兀的轮廓猛地撞入视线——路旁,一块巨大的石碑,如沉默的墓碑般矗立在风雨中。
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轮在泥泞中打滑,发出刺耳的呻吟,车头险险地停在距离石碑不足一米的地方。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深吸了几口带着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气,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头发和外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打着手电,光柱颤抖着,投向那块石碑。
石质粗糙,饱经风霜。上面没有村名,只有三个阴刻的大字,深深凿入石体,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狰狞的力道:
**擅入者婚**
那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我的眼底。“婚”?不是“死”,不是“祸”,而是“婚”。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更深的寒意混杂着雨水,瞬间浸透骨髓。这算什么警告?还是某种……诡异的宣告?
“喂!那边的是林先生吗?”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穿透雨幕,毫无预兆地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手电光猛地循声扫去。就在石碑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色旧布衣、身形佝偂的老头,撑着一把边缘破损的油纸伞。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土里钻出来,湿透的裤腿紧裹着瘦削的腿,泥点子一直溅到下巴。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瞳仁,只有两点模糊的、似乎没有焦距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