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簪尖在我的太阳穴上缓慢地、研磨般地转动着,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一波新的、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浪潮。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蜿蜒而下,黏腻地滑过脸颊,滴落进身下的泥土中。

“疼么?”瑶光的声音依旧轻柔悦耳,甚至带着一丝好奇,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微微俯身,凑近我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却激不起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记住这滋味,秽尘。记住你是什么东西。”簪尖又往里深入了一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细微的碎裂声。“你只配吃馊掉的残羹冷炙,只配在烂泥里打滚。你的存在,就是这天庭最大的污点。”

三百年的光阴,在这九重天阙之上,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我而言,这弹指间的每一瞬,都被瑶光仙子那锦云履的鞋底、那根冰冷的玉簪、还有那些淬了毒的话语,拉长成了永无止境的酷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洒扫蟠桃园,这本该是沾染仙灵之气的差事,却成了我的炼狱。瑶光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我。有时是在拂晓,我刚刚清理完一夜的落花,她踏着晨露而来,鞋尖沾着晶莹的水珠,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碾上我的额头,将我新扫拢的花瓣堆踩得一片狼藉。有时是在蟠桃树结果的时节,她借口巡视,用那根碧玉簪随意地戳着挂满枝头的仙桃,偶尔“失手”,簪尖便带着凌厉的风声扎进我端着果盘的手臂,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仙桃滚落一地,沾满泥污。更多的时候,毫无理由,只是因为她想。

“秽尘,爬过来,把本仙子鞋上的泥舔干净。”她慵懒地倚在云榻上,赤足悬空,足尖上沾着一点不知从何处蹭来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秽尘,这盘仙果赏你了——哦,不小心掉地上了,没关系吧?反正你平时吃的,不也是这般滋味么?”一盘精心挑选的、灵气四溢的仙果被“失手”打翻在刚清扫过的、还湿漉漉的地面上。

“看看你扫的地,这里还有一片叶子!废物就是废物!”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劈头盖脸的藤条,或者是一道带着惩戒意味的、灼烧皮肉的微弱仙光。

馊饭?那甚至算是恩赐。更多时候,是其他仙侍明目张胆倒在我那简陋棚屋门口的残羹剩饭,混杂着污泥和唾沫。饿到极致时,蟠桃园里被虫蛀过的、提前掉落腐烂的桃子,便是唯一的果腹之物。那腐烂的甜腻气味,混杂着泥土和虫蛀的腥气,是我三百年来最熟悉的滋味。

每一次的践踏,每一次的刺痛,每一次的羞辱,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那烙印不是伤痕,而是燃料,是深埋在骨髓里、蛰伏在神魂最底层、不断被痛苦和绝望滋养着的,某种冰冷而暴戾的东西。它无声地咆哮着,在每一次被踩进泥里时膨胀一分,在每一次玉簪刺入时沸腾一瞬。我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嘶吼都闷在喉咙里,化为喉咙深处铁锈般的腥甜。舌尖被自己咬破无数次,血腥味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良药。

忍。只有这一个字。

像一块真正的顽石,沉在最污秽的泥沼底部,任由流水冲刷,任由虫豸啃噬,默不作声,只为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所有污秽,所有践踏,所有累积了三百年的冰冷燃料,彻底点燃、焚尽一切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