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在一阵剧烈的窒息感中猛地睁眼,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怔怔地看着帐顶暗绣的缠枝莲纹样,龙涎香的冷冽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这不是诏狱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霉味。
他僵硬地抬起手,触到的是光滑细腻的锦缎被面,而非刑架上冰冷的铁镣。
“督主?”门外传来小太监怯生生的问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该起身了,卯时点卯的时辰快到了。”
督主……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萧慎天灵盖上。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扯到了腰间旧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痛感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眼眶发热——他记得这伤,是去年查贪腐案时被刺客暗算留下的,那时他刚晋位东厂督主不久,正是春风得意,也正是……离死期不远的时候。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快步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穿着月白中衣,面容尚算年轻,眉宇间虽有常年居上位的威严,却还没染上后来那层化不开的阴鸷。
眼角没有深刻的纹路,鬓角也未见霜白,分明是三十岁的模样。
三十岁……离新帝登基还有五年,离他被押赴西市凌迟处死,还有整整七年。
萧慎伸出手,指尖抚过镜中人的脸颊,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场滔天浩劫尚未开始的时候。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净身入宫时的撕心裂肺,在底层挣扎的屈辱艰辛,爬到高位后的步步惊心,最后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新帝以最惨烈的方式处死。
三千二百四十刀,他硬是撑到了最后一刀,不是因为坚韧,而是因为恨——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身处樊笼却妄图挣脱,更恨那看似握在手中、实则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权力。
人人都说他萧慎权倾朝野,东厂缇骑令百官闻风丧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是个囚徒。
先是被宫墙困住,再是被权力裹挟,最后,连这残破的肉身都成了别人泄愤的工具。
王翱那句“曾入皇家大网罗,樊笼久困奈愁何”,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判词。
“督主?”小太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安。
“知道了。”萧慎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魂未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已重生,便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世,他不求权倾天下,不求青史留名,只求能在这场波谲云诡的权力游戏中保全性命,安稳度过余生。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期待……比如温情,比如信任,比如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上一世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痛,还是趁早掐灭的好。
他转身走到衣架前,看着那件象征着东厂督主身份的飞鱼服。
玄色缎面上,金线绣成的飞鱼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空而去。
可萧慎只觉得沉重,这华服之下,是无数冤魂,是无尽枷锁。
“换件常服。”他对门外说,“今日不去东厂衙门,先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