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旦晚会的彩带还没扫干净,苏晚已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跟着江译往天文台爬。后山的石阶覆着层薄冰,他走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伸手扶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像团小小的火苗。

“还有三分钟。”江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背着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毛毯,还塞着两罐热咖啡,是刚才在小卖部特意加热的。

天文台的圆顶积着厚厚的雪,像顶白色的绒帽。江译推开门时,铁锈的合页发出“吱呀”的呻吟,灰尘在月光里跳着细碎的舞。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墙角的开关,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地亮起来,照亮了中央那架老旧的天文望远镜。

“我爸以前是这里的管理员。”他擦着望远镜上的灰,“小时候总带我来认星星。”

苏晚凑近望远镜看,镜片里的猎户座清晰得像贴在黑丝绒上的钻石,腰带三星连成条直线,参宿四红得像颗凝固的血珠。她忽然想起初中课本里的话:“恒星的光需要穿越数万光年才能抵达地球,我们看见的,或许是它早已熄灭的影子。”

“害怕吗?”江译递来杯热咖啡,罐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不怕。”苏晚望着窗外的雪,“就是有点冷。”

他忽然解开帆布包,把那条灰色的毛毯披在她肩上。毛毯上带着淡淡的阳光味,像晒过整个秋天的被子。“裹紧点。”江译挨着她站在窗边,肩膀偶尔碰到一起,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苏晚正在数猎户座的星群。它拖着绿色的尾巴掠过银河,快得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萤火虫的瓶子。她慌忙许愿,指尖在毛毯里蜷成拳头,连心跳都屏住了。

“许了什么愿?”江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笑意。

“说出来就不灵了。”苏晚侧过头,正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钻。

流星一颗接一颗地划过,有的拖着金色的尾巴,有的爆出细碎的火花。苏晚数到第十七颗时,江译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咖啡的温度,把她的猫爪手套都捂得发烫。

“苏晚,”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比刚才爬石阶时还要紧张,“从去年九月在香樟树下捡到你的铅笔开始,我就……”

第二十颗流星恰好此时掠过,绿色的光带照亮他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颤抖。苏晚忽然想起那些藏在画里的秘密——琴房窗台上的文竹,速写本里偷画的侧脸,香樟叶标本背后的字迹……原来所有的小心翼翼,都在等这刻的星光。

“我知道。”她反握住他的手,猫爪手套的绒毛蹭过他的手背,“我的画里,早就写满答案了。”

江译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流星点燃的篝火。他摘下眼镜放在窗台上,露出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凑近时,苏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酿成种让人晕眩的气息。

距离越来越近,她能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裹着灰色的毛毯,像只被雪藏起来的小兽。当他的唇轻轻落在她额头时,苏晚忽然想起《雪绒花》的最后一个音符,温柔得像羽毛落在心尖。

“元旦那天的画展,”江译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我把你的《晴川午后》买下来了。”

苏晚愣住了。学校画展的拍卖所得是要捐给山区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画被谁拍走了。“你怎么……”

“跟我妈预支了半年的零花钱。”他的指尖抚过她鬓角的碎发,“放在我房间的床头,每天睡前都能看见。”

更多的流星划过夜空,像谁在天上放起了烟花。苏晚把脸埋在他的围巾里,闻到羊毛混着阳光的味道,忽然觉得整个宇宙都在为他们闪烁。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一下下撞在雪地上,也撞在年轻的心跳里。

下山时,江译背着她走在结冰的石阶上。苏晚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忽然想起篮球赛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香樟树下,替她挡住了所有不安的目光。

“你的小提琴进步很快。”他忽然说,脚步在雪地里踩出咯吱的响,“比我第一次拉得好一百倍。”

“因为有好老师。”苏晚把脸贴在他的羽绒服上,闻到里面淡淡的松节油味——是他帮她洗画笔时沾上的。

回到校门口时,王大爷的收音机正播放着零点的报时。江译替她拍掉身上的雪,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本来想在流星下给你的。”

盒子里躺着枚银色的戒指,戒面是片镂空的香樟叶,叶纹和她项链上的一模一样。“我用捡来的香樟枝做的模型,找银匠打的。”他的耳尖红得像樱桃,“可能有点丑。”

苏晚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烫得她眼眶发热。她想起那些泡在玻璃瓶里的香樟叶,想起他笨拙缝制的猫爪手套,原来最好的礼物,从来都藏在时光的褶皱里。

分别时,江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林辰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他说,”江译学着林辰大大咧咧的语气,“‘祝你们像香樟树一样,在晴川扎根发芽,长到天荒地老’。”

苏晚忍不住笑出声,看见远处的篮球场边,有个穿红色羽绒服的身影在朝他们挥手,手里举着罐啤酒,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告白干杯。

回家的路上,戒指在雪光里泛着细碎的光。苏晚摸着口袋里的星图,上面的猎户座被红笔圈了又圈,像个被反复描摹的心事。她抬头望向夜空,最后一颗流星正拖着尾巴消失在银河里,而她知道,有些光一旦亮起,就再也不会熄灭。

第二天的美术课上,陈瑶发现苏晚的速写本多了新的一页。画的是天文台的圆顶,雪地上有两串依偎的脚印,猎户座的星光落在交握的手上,其中一只戴着米白色的猫爪手套,无名指上的银戒指闪着细碎的光。

“这颗星星怎么画得像枚戒指?”陈瑶指着画布角落,忽然捂住嘴,“哦——我懂了!”

苏晚笑着合上速写本,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窗照进来,在画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想起江译说的话,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