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黎雾将那份DNA比对报告往前推了推,指尖在“一致”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目光像探照灯似的落在王强脸上:“王强,这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用科学说话。耳钉是在李梅身边找到的,上面有你的DNA,你说‘不小心掉在她那里’,可这荒郊野地,怎么个‘不小心’法?”

王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双手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我……我记不清了,可能是之前在家吵架的时候,她扯我衣服,不小心勾走的?”

“在家勾走的,却出现在案发现场?”沈黎雾微微歪头,语气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疑惑,“王强,你家到城郊荒地,走路得一个多小时吧?李梅昨天下午回村,跟你吵完架就说要回城里,她带着你的耳钉往城里走,怎么会绕到荒地里去?”

王强的眼神飘向审讯室角落,声音压得更低:“谁知道她走的哪条路……说不定是想抄近道。”

“抄近道也不会往那片荒地走。”沈黎雾身体微微前倾,语速放慢,像是在跟他讲道理,“那地方前两年出过事,村里人都绕着走,李梅土生土长的,能不知道?”

王强的肩膀抖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沈黎雾换了个角度,声音放柔了些:“王强,你跟李梅结婚多少年了?”

王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闷声闷气地答:“五年。”

“五年,不算短了。”沈黎雾叹了口气,“我看了你们村的档案,李梅嫁给你的时候,你家条件不好,她还是跟你来了。她在城里打工,每个月工资大半都寄回家,你说她嫌你没本事,可真嫌你没本事,何必这么熬着?”

王强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她……她就是嘴上厉害,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那她心里怎么想的?”沈黎雾追问,“是不是盼着你俩好好过日子,攒点钱盖新房,再添个孩子?”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王强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她总说,等攒够了钱,就把老屋翻新了,说城里的幼儿园太贵,想在家附近找个学校……”

“那她昨天跟你吵架,是不是因为别的事?”沈黎雾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松动,趁热打铁,“你说她嫌你没本事,可我听说,她老板最近要给她升职,她昨天回村,是想跟你商量,让你也去城里找个活儿,俩人在一块打拼,是不是?”

王强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找她老板问过了。”沈黎雾语气平静,“李梅在服装厂干了三年,从学徒做到组长,老板说她踏实肯干,打算让她管生产线,工资能涨一大截。她昨天特意回村,就是想跟你说这事,让你别在家守着那几亩薄田了,跟她去城里,哪怕先找个杂活,俩人能互相照应。”

王强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她……她没跟我说这个……她就说我没本事,说我窝囊……”

“她为什么没说?”沈黎雾追问,“是不是你一见面就冲她发火,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王强哽咽着点头,声音断断续续:“我……我看到她回来,想起前几天跟人打牌输了钱,心里烦躁,她刚开口说城里的事,我就急了……我说她在外头见识多了,看不起我了,她气不过,才跟我吵起来的……”

“然后你就动手推了她?”

王强捂着脸,哭得浑身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生气了,推了她一把,她摔在门槛上,额头磕破了……她爬起来就跑,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我当时气昏了头,没追上去……”

“她跑出去之后,你做了什么?”沈黎雾的声音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王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又开始闪烁,含糊其辞:“我……我就在家喝酒,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喝到什么时候?”

“不……不知道,反正喝了很多……”

“王强,”沈黎雾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家的酒瓶我们查过了,就两个空瓶子,一瓶白酒是低度的,以你的酒量,两个瓶子喝不醉,更别说睡到天亮。”

王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还喝了点啤酒……”

“啤酒瓶呢?”沈黎雾步步紧逼,“我们在你家院子里、屋里都找过了,没有啤酒瓶。倒是在城郊荒地附近,找到一个跟你家常用的牌子一样的啤酒瓶,上面有你的指纹。”

王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像是缺氧似的:“那……那可能是我之前去那边钓鱼的时候扔的……”

“钓鱼?村里人说你近半年根本没去过那片荒地钓鱼,因为你说那里晦气。”沈黎雾拿出一份村民的笔录,放在他面前,“而且那个啤酒瓶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你总不能穿越回去钓鱼吧?”

王强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双手不停地抓着头发,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我……我没杀她……真的不是我……”

“我们没说你杀了她,”沈黎雾放缓了语气,给他一个台阶,“但你肯定去找过她,对不对?你后悔了,想跟她道歉,想把她劝回来,所以你追出去了,对吗?”

王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求生的光芒,连忙点头:“是……是这样!我后悔了,我怕她真的不回来了,就追出去了!”

“你追上她了吗?”

“追上了……”王强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在村口看到她往西边走,就骑车追上她了,想让她跟我回家。”

“她跟你回去了吗?”

“没有……”王强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她说她不想再跟我过了,说跟我在一起看不到希望……她说她要去城里,重新开始……”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生气了……”王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拽着她的胳膊,让她跟我走,她挣扎着要甩开我,我们就吵了起来……她骂我没出息,说当初瞎了眼才嫁给我……”

“所以你就动了手?”沈黎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王强猛地摇头,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我没有!我就是太生气了,推了她一下,她没站稳,摔倒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想让她闭嘴,就……就捂住了她的嘴……”

“捂了多久?”

“不知道……我只觉得她一直在挣扎,力气很大,我就使劲按着……后来……后来她不动了……”王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吓坏了,把手拿开,发现她脸色发青,眼睛瞪着……我就慌了,我怕被人发现,就把她拖到旁边的荒地里……”

“耳钉就是那时候掉的,对吗?”沈黎雾问。

王强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可能是我拽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勾住了我的耳钉……我当时太慌了,根本没注意……”

“为什么不报警?”

“我怕……我怕坐牢……我怕我妈没人管……”王强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对不起梅梅……我对不起她啊……”

沈黎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审讯室里只剩下王强压抑的哭声,像是在为这段被冲动毁掉的婚姻,为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女人,做最后的哀悼。

过了很久,沈黎雾才拿起笔,在笔录本上写下“王强已交代犯罪事实”,然后对他说:“王强,你现在说出来,总比一直瞒着好。李梅在天之灵,或许也想知道真相。”

王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黎雾:“她……她会原谅我吗?”

沈黎雾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你欠她的,欠你们这个家的,只能用余生去偿还了。”

王强的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沈黎雾站起身,走出审讯室,周烬正在外面等着。看到她出来,周烬递过来一杯水:“结束了?”

沈黎雾接过水,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嗯,招了。”

“又是一场冲动惹的祸。”周烬叹了口气,“李梅本来都规划好未来了,就这么没了。”

“是啊,”沈黎雾望着窗外,“有时候,一句狠话,一个冲动的动作,就能毁掉一切。”

周烬拍了拍她的肩膀:“至少真相大白了,能给李梅的家人一个交代。”

沈黎雾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她仿佛能看到李梅离开家时决绝的背影,看到她对未来的憧憬,也看到王强追出去时复杂的眼神。如果当时王强能冷静一点,如果李梅能多说一句软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没有如果。

审讯室里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沈黎雾转过身,对周烬说:“整理笔录吧,该走法律程序了。”

周烬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向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悲剧的无奈。

接下来的几天,沈黎雾和周烬忙着完善证据链,调取了王强骑车前往荒地的监控,找到了他拖拽李梅时留下的痕迹,所有证据都和王强的供述对上了。

李梅的家人得知真相后,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李梅的母亲拉着沈黎雾的手,哽咽着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从小就懂事,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那个王强,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黎雾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她,说法律会给李梅一个公道。

开庭那天,沈黎雾和周烬也去了。王强穿着囚服,全程低着头,认罪认罚。当法官宣判他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时,他没有上诉,只是深深地朝着李梅家人的方向鞠了一躬。

李梅的家人没有原谅他,但也没有再哭闹,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法庭。或许在他们心里,再多的惩罚,也换不回女儿的生命。

走出法院,周烬看着沈黎雾:“这个案子结了,你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沈黎雾叹了口气:“我在想,如果当时我能早点找到突破口,是不是能让王强早点说实话,少受点心理折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烬说,“心理战本来就不容易,他一开始防备心那么重,能让他主动交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黎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每个案子背后,都有太多的遗憾和无奈。她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还原真相,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得到慰藉。

回到警局,小李又拿着一份卷宗跑了进来:“周队,沈姐,有个新案子,市中心的一家金店被抢了。”

周烬和沈黎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责任。

“走,去看看。”周烬拿起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沈黎雾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警笛声再次响起,驶向市中心,新的案子在等着他们,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在这些纷繁复杂的案件中,寻找真相,守护正义。

到了金店,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店员们还惊魂未定,坐在一旁瑟瑟发抖。

“周队,沈姐,”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迎上来,“劫匪是两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拿着刀,抢走了柜台里的金条和首饰,价值大概有五十多万,然后乘坐一辆黑色摩托车跑了。”

“有监控吗?”周烬问。

“有,已经调取了,正在分析。”警员说。

沈黎雾走到被砸坏的柜台前,仔细观察着:“劫匪手法很熟练,没有犹豫,应该是有备而来。”

“而且他们很清楚柜台里的情况,直接就奔着金条去的,”周烬补充道,“说不定之前踩过点。”

这时,店员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店员对沈黎雾说:“警官,我好像见过其中一个劫匪。”

沈黎雾眼睛一亮:“你见过?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星期前,”女店员回忆着,“他来店里看过金条,问了很多问题,当时我就觉得他有点奇怪,眼神总是飘来飘去的。”

“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

“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有点胖,左手手腕上有个纹身,像是个蝎子。”女店员说。

沈黎雾立刻让警员把这个特征记下来:“查一下近一个星期金店附近的监控,找一个左手有蝎子纹身的胖男人。”

“好的。”警员应声而去。

监控很快就有了结果,警员找到了那个有蝎子纹身的男人,他在金店附近徘徊了很久,还进旁边的便利店买过东西。通过便利店的监控,查到了他的车牌号。

“车主叫赵磊,有抢劫前科,五年前因为抢劫便利店被判刑三年,半年前刚出来。”警员汇报说。

“还有一个同伙呢?”周烬问。

“监控里只拍到他一个人踩点,但抢劫的时候是两个人,估计另一个人比较谨慎,没露面。”警员说。

沈黎雾看着赵磊的照片:“这个人出狱才半年,就敢再次抢劫,胆子不小。他肯定需要销赃,我们可以盯着金店的销赃渠道。”

周烬点点头:“没错,小李,你带人去查全市的二手首饰店和典当行,尤其是那些不正规的,有消息立刻汇报。”

“好的。”小李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警方一直在盯着赵磊的动向。赵磊很狡猾,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也没和其他人联系。

沈黎雾有点着急:“他不露面,我们总不能一直等着。”

周烬看着监控画面:“他肯定急着销赃,再等等,他忍不住的。”

果然,第三天下午,赵磊终于出门了,他换了身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骑上摩托车,往郊区的方向去了。

“跟上他。”周烬立刻下令。

警方一路跟踪,发现赵磊在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停下了,进去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的包明显空了。

“他肯定是把赃物交给同伙了,或者已经销赃了。”沈黎雾说。

“包围工厂。”周烬当机立断。

警方迅速包围了废弃工厂,进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但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金粉和包装纸,和金店被抢的首饰包装一致。

“看来他们刚走没多久。”周烬说,“扩大搜索范围,找那辆黑色摩托车。”

就在这时,小李打来电话:“周队,我们在一家典当行抓到了一个人,他拿着金条去典当,被我们认出来了,他说他是帮赵磊卖的,赵磊还有个同伙叫孙浩,现在在一个出租屋里。”

“好,我们马上过去。”周烬挂了电话,对沈黎雾说,“找到赵磊的同伙了,在城东的出租屋。”

警方迅速赶到出租屋,将赵磊和孙浩一举抓获,在出租屋里搜出了还没来得及销赃的部分首饰。

审讯室里,赵磊和孙浩一开始还想抵赖,但在证据面前,很快就交代了犯罪事实。

“我们就是缺钱,”赵磊说,“我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孙浩也欠了赌债,就想找点来钱快的路子,才想到抢金店。”

孙浩也跟着说:“都是赵磊出的主意,我就是帮他望风的。”

“望风?”沈黎雾冷笑,“监控里显示,你拿着刀威胁店员,下手比赵磊还狠,这叫望风?”

孙浩的脸一下子红了,没再说话。

最终,赵磊和孙浩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和十二年。

案子结了,沈黎雾却没有轻松多少。她想起了王强,想起了李梅,想起了那些因为一时冲动或贪婪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人。他们或许都有过无奈和苦衷,但这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

周烬看出了她的心思,递过来一杯咖啡:“别想太多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底线,让更多人知道,犯罪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黎雾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窗外的阳光正好,她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案子在等着他们,只要心中的正义不褪色,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