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家的老房子在城西的老城区,带着一个小院。院墙不高,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林满奶奶身体不好,早早就睡了。林满自己则在二楼的小房间里,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屏幕上开着一个复杂的表格,他在计算着最后的一千多块缺口,以及飞往德国的机票费用。手边摊着几张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可能的筹款方案和联系人。他太专注了,以至于院门被粗暴推开、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滔天怒气冲上楼梯的巨响,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他房间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满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徐岩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站在门口!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寒意和暴戾的气息,头发凌乱,双眼赤红,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却因为愤怒而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线!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份清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徐……徐岩?”林满惊愕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解释。”徐岩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像砂轮在摩擦生锈的铁器。他一步步走进房间,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满的心尖上。他扬起手,那份清单像战败的白旗,被他狠狠摔在林满面前的桌子上!
“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徐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暴怒,“林大慈善家!林大救世主!嗯?!”
林满看着那份清单,瞬间明白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徐岩,你听我说……我们只是想帮你……时间快来不及了……阿姨她……”
“帮我?”徐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讽刺的冷笑,“林满!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伪善!”
他猛地逼近,高大的身影将林满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满苍白惊慌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下:
“用全班同学的怜悯来帮我?”
“用温鑫那点可怜的慰问金来帮我?”
“用王佳怡找来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施舍来帮我?”
“甚至——!”徐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指着清单上金子阳那刺目的金额,“用金子阳的钱来帮我?!!”
“林满!你告诉我!”徐岩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林满,“你他妈是在帮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高高在上地羞辱我?!嗯?!”
“不是的!我没有!”林满被他的怒吼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委屈和恐慌让他眼泪瞬间涌出,“我只是不想看你放弃!不想看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徐岩厉声打断,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绝望,“我的未来早就他妈烂透了!就在我妈倒下那一刻!就在我锁上那张废纸那一刻!就在我像个牲口一样去刷碗扛包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烂在泥里了!”
他猛地抓住林满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林满痛得闷哼一声,却挣脱不开。
“而你呢?林满?”徐岩的脸凑得极近,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林满脸上,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深渊,“你像个救世主一样跳出来!用这些沾着别人同情和施舍的钱!想把我从泥潭里捞出来?想把我像个展览品一样送到德国去?!好证明你林满多么伟大?多么无私?多么……圣洁?!”
“你问过我吗?!林满!”徐岩的声音嘶哑地咆哮着,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的痛苦,“你问过我想要这种被当成乞丐一样拯救的未来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像个可怜虫一样,顶着所有人的同情和议论,去接受那个已经不属于我的、像个讽刺笑话一样的‘机会’吗?!”
“你看看我!”徐岩用力摇晃着林满单薄的身体,眼神是彻底的悲凉和自厌,“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满身油污,一身债务,连站直了都他妈费劲!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拿什么去面对那些实验室里的天才?拿什么去配得上那张通知书?!你告诉我啊——!”
最后一声嘶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猛地松开林满,踉跄着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林满,看着他眼中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痛苦,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疲惫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比惨淡的笑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林满心上:
“林满,收起你的怜悯。”
“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尤其是……在你面前。”
说完,他不再看林满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彻底碎裂的琥珀色眼眸,决绝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房间,冲下了楼梯,冲进了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的、冰冷的夜雨之中。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林满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在地板上。散落的清单被风吹到脚边,上面“林”字被一滴滚烫的泪水晕开。
他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徐岩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刃,精准地捅穿了他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将他所有的心意都扭曲成了最不堪的施舍和羞辱。
“可怜虫……”
“在你面前……”
原来,他倾尽所有、小心翼翼维护的最后一点尊严,在自己这里,被践踏得最彻底。
原来,他宁愿在泥潭里腐烂,也不愿接受自己递出的、沾着“同情”的救赎。
原来,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奔走,所有的夜不能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盛大而残忍的羞辱表演。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哭泣。
房间里,只有少年压抑到极致、最终崩溃而出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输掉了央美的初审,更输掉了……走近那个人的资格。
他亲手,把徐岩推得更远,远到了再也无法触及的、冰冷的深渊。
而那张被锁住的星光,似乎也在这冰冷的雨夜中,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