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转身时,恰好撞上云舒的那抹带着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云舒淡然一笑,不经意间垂下眼睫。
“君侯可要用茶?”她转身走向茶房。
“好啊。”霍骁挑眉跟上,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尝尝七娘子的好茶。”
茶房里
铜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云舒的侧脸。
她刚提起茶壶,身后便响起沉哑的呼吸声。
男人带着冷冽气息的阴影笼罩过来,将她困在茶柜和他之间。
“君侯……这是何意?”她攥紧茶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想问七娘子,”霍骁垂眸凝视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动,“这桩亲事,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点头?”
云舒忽然轻笑一声,“君侯,恕我好心提醒,您这般问……很容易让人包括我产生误会的。”
“误会?误会什么?”男人眸光坦荡得让云舒险些误以为现在拦住人不给走的是她。
她抬眼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当然是误会君侯见色起意、以至于对我别有用心?”
霍骁被这姑娘的脸皮震惊到,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低低地笑了声,
“若七娘子需要这样的误会才能答应……”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云舒指尖一抖,抬眸望着男人眼底翻涌的暗潮,倏尔指尖重重叩在茶案上,青瓷杯随之轻颤:“君侯这些哄小姑娘的把戏,留着糊弄别人去吧。”
她扬起下颌,眼尾挑着几分嘲讽,“我从来不吃这一套。”
霍骁倚着门框,玄色衣袍垂落的暗纹随着动作起伏。
他勾起唇角,目光在她的耳尖与绷紧的下颌间游移,“那七娘子吃哪一套?不妨直说。”
“君侯不必和我绕圈子。”云舒抓起茶巾,茶渍在素白的布料上洇开,“我只问君侯一点,到底为何非娶我不可?”
“两家联姻是长辈定的,我反抗不得;既如此,我当然要挑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不明白?”
他语气散漫得仿佛谈论的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舒忽然笑了,那抹笑却未达眼底。
“是这个道理。换作我,也会这般权衡利弊。”
话音刚落,她转身将另一个茶盏里的冷茶泼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有几滴不偏不倚洒在了霍骁脸上。
霍骁:……
两人就这么安静且诡异的站了好一会。
茶案上的热气渐渐消散。
云舒指尖摩挲着杯沿,忽然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既然是联姻,我也有问题想和君侯问个明白——两家联姻后,甄家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又能得到什么?”
她目光清亮,语气理所应当得让霍骁一阵恍惚。
霍骁握茶杯的手顿了顿,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外与玩味:“七姑娘倒是坦诚。”
“这就打算谈条件了?难道是……想答应这桩婚事?”
“答不答应,要看君侯的诚意。”
云舒忽地抬步向他逼近,近得霍骁清晰闻到了她身上花蜜香和药香交杂的气味。
“除非……君侯想强娶?”
霍骁挑眉,目光扫过她眼底跳动的挑衅。
“我霍骁还不至于强娶。”
他伸手扣住她身后的桌沿,“说吧,你想要什么?”
云舒思忖片刻,缓缓开口,“无论何时,烦请君侯庇护甄家,庇护淮南百姓,庇护我的家人姐妹。”
霍骁盯着她,似是有些意外自己所听到的。
怔愣之余,目光里有不解、有探究。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凤冠霞帔一生荣宠……结果就这?
“你这姑娘……”他突然伸手,鬼使神差掐住她的脸颊,指尖触及的肌肤柔软温热。
霍骁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收回手。
“庇护甄家,庇护百姓,庇护你姐妹……你就不为自己要些什么?”
云舒脸颊因他刚才失礼的动作泛起红痕,眼神却依旧清亮,“我不需要为自己求什么,我的前程掌握在自己手里。”
霍骁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语气淡然:“既是联姻,那为此做出牺牲的想必不止我一人。若是有一日天下安定,君侯得遇真命天女,届时望你我也能好聚好散。我不计较君侯另娶美人,君侯也莫耽误我的闲云野鹤。”
“……还未成亲,你就想到这?”
霍骁莫名不爽,冷笑出声,“那到时候要是我不同意,你的金针要扎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没有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好呢?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云舒神色坦然。
霍骁被堵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咬咬牙,道:“行,你的条件我答应。”
“但我也提醒你——进了镇北侯府,想全身而退可没那么容易。”
云舒抿唇一笑,“这个就不劳君侯操心了。”
霍骁突然觉得胸腔里燃起股无名火。
沉默片刻,两人双双回到茶案边相对而坐。
“既然答应成亲了,我明日便去信幽州,让家人拟定聘金和聘礼。”
似是想到了什么,男人不忘揶揄一句,“放心,我霍家不至于在聘金上哭穷。”
云舒没心思和他说笑,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垂眸轻声问:“若诸事顺利,婚期……会定在何时?”
霍骁手肘撑在桌沿,目光似笑非笑:“七姑娘这语气,倒让我捉摸不透——你是盼着早些过门,还是想多留些时日?”
云舒喉间发紧,先前谈判时的镇定如潮水退去,只余下满心惶惑。
低垂的眉眼笼在阴影里,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我、我只是想知道,还能在家中待多久……我,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归置安排。”
霍骁望着她忽然耷拉下来的小脸,心头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别开眼不去看她,“两家拟定聘礼嫁妆至少就要两三个月。待择良辰吉日……”他顿了顿,“顺利的话,年底接你去幽州。”
“年底……”云舒在心底默算日子。
三月底到腊月,尚有大半年时光,足够她安顿医馆和家人慢慢话别。
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她轻声道:“多谢君侯。”
霍骁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忽然后悔轻易将婚期说得这般靠后。
该让她求一求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