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起,但想去对岸的港城,对普通人来说,依旧是道难如登天的坎儿。想要通过正规途径?那得去英驻京大使馆排队递申请,条件非常苛刻。
宋昭没那闲工夫耗,她打算亲身“体验”一把偷渡,找找那份夹缝中求生的“时代感”。
宋昭找到了黑市的头目,在那里花了2根大黄鱼,轻松拿到了一张船票。
凌晨一点,咸腥的海风裹着寒意,宋昭提着个普通小箱子,摸到了约定地点——一处偏僻废弃的小码头。昏暗中,人影幢幢,已经聚了七八个同行者。
借着微弱的月光,宋昭看清了一群人。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带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孙子;一对神情疲惫、衣着洗得发白的中年夫妻,各自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俩孩子应该是一对龙凤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满是懵懂和困倦;还有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弱的年轻妇人,怀里用破旧棉布紧紧裹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唧,妇人便慌忙轻轻拍哄。
宋昭心里微微一叹,一船人,真真应了那句——老弱妇孺。这配置,估计船老大要骂娘。
不多时,一艘破旧的木质渔船,悄无声息地靠了岸。船老大是个满脸横肉、皮肤黝黑的汉子,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眼神锐利。
他跳上岸,目光扫过他们这群人,特别是看到妇人怀里那团蠕动的小包袱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丢!黄二狗个冚家铲!乜嘢人都敢塞过来?送班老弱病残过海,嫌命长咩?仲有个奶娃仔!扑街啊!快滴上船!唔好磨磨蹭蹭!”
众人被吼得一哆嗦,不敢迟疑,手脚并用地往渔船上爬。
船舱里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鱼腥味、汗味和柴油味混合着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眼花。宋昭饶是见过世面,也被这“混合毒气”冲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悔意——也不知道她现在后悔来不来的及!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船老大骂归骂,手脚却麻利,渔船像片叶子般,一头扎进了漆黑翻涌的大海。
这个年代跑海路,没有GPS,没有雷达,全凭船老大脑子里活地图和经验。这汉子显然是个老手,驾着小破船在起伏的波涛中灵活穿梭,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远处巡逻艇扫过的探照灯光。
海上的风浪比预想的大,小小的渔船被抛上抛下,颠簸得厉害。那抱着婴儿的妇人被颠得脸色惨白,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船舱里本就恶劣的空气,瞬间又加入了食物发酵的酸腐气息。
这下可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中年夫妻里的妻子、还有那对老夫妻里的老太太,也都忍不住跟着干呕起来。小小的船舱内,气味更加令人窒息,绝望的情绪在弥漫。
宋昭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众人:老爷爷紧紧抱着小孙子,用身体替他挡着颠簸;中年丈夫一手死死抓着船舷固定自己,一手用力揽住妻子和孩子;那吐得昏天暗地的年轻妇人,脸色白得像纸,却依然下意识地护紧怀里的襁褓。
这份在困苦中挣扎求生的本能和对亲人的守护,让宋昭冷硬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指尖在袖中飞快掐了个清风诀。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山林草木清香的微风,悄然萦绕在她鼻端,总算将那污浊之气隔绝了大半。
渔船在黑暗中飘摇了三个多小时。途中,他们还遇到了好几拨奋力向港城方向游去的偷渡者,黑压压的人头在海浪中时隐时现。
宋昭默默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敬佩。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这些人真的是在用生命搏一个未来。
“都醒醒!快到了!”
船老大压低的嗓门惊醒了昏昏沉沉的众人。他指着远处一片模糊的、闪烁着零星灯光的海岸线,“睇到冇?前边就系港岛!但系要醒定啲(小心点),呢度成日有差佬(警察)巡逻!千祈唔好畀佢哋捉到!(看到没?前面就是港岛!但要小心点,这里经常有警察巡逻!千万别被他们抓到!)”
“被抓到会怎样?”宋昭忍不住低声问。
船老大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点样?好彩嘅(运气好的),卖猪仔去南洋做苦力,一世都翻唔到屋企(一辈子回不了家);衰啲嘅(倒霉的),直接遣返原籍,回去劳改;想留低?睇你有冇钱咯!够多嘅话,差佬都系你契弟(小弟)!但系——”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过来人的唏嘘,“你哋唔好谂住嚟咗就发达(发财)!港城?有钱佬嘅天堂,穷鬼嘅地狱!一家几口挤喺棺材咁大嘅笼屋(鸟笼大的房子),食饭、屙屎(上厕所)、冲凉(洗澡)样样都要钱!冇钱?条命贱过地底泥(命比泥贱)!”
船老大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一些人眼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勾勒出一个冰冷的现实:天堂与地狱,仅一线之隔。
渔船在距离岸边大约四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发动机熄了火,只剩下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我只能送到呢度(这里),前面太危险。剩低嘅路,靠你哋自己游过去!落水!快滴!(我只能送到这里,前面太危险。剩下的路,靠你们自己游过去!下水!快点!)”船老大催促道,眼神扫过那对老夫妻和抱着婴儿的妇人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众人纷纷道谢,咬着牙扑通扑通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宋昭是最后一个离开船舱的。经过船老大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煞气缠身,印堂晦暗。今日归途,切记换一条道,莫走老路。”
船老大浑身猛地一震,惊疑不定地看向宋昭。
只见她纤细的身影已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几个起落便稳稳地踏上了远处的岸边礁石。
一股寒意瞬间从船老大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这些常年刀口舔血、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对鬼神之说往往宁可信其有。更何况这姑娘……绝非寻常人!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一咬牙:“掉头!唔好行东水道!行西环!快滴!(掉头!不要走东水道!走西环!快点!)”
宋昭后发先至第一个上岸,她锐利的目光随意瞥了眼岩石后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
“定!”
几张无形的定身符精准地没入岩石后的阴影中。那几个烂仔只觉得身体骤然一僵,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肥羊”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岸边的黑暗里。
“撞…撞鬼了?”无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
宋昭隐在暗处,默默看着直到确认所有人都暂时安全离开,她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离去。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偷渡圈子里疯传:惯常走的东水道被内鬼出卖,海警布下天罗地网,昨夜走那条线的偷渡船几乎被一网打尽!
侥幸走西环水道回来的船老大听闻此讯,惊得手中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甲板上。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望向当初宋昭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后怕。那姑娘轻飘飘的一句话,救了他和一船兄弟的命!
当然,此刻的宋昭,早已融入了港城黎明前的喧嚣与霓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