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九龙城寨的瞬间,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腐烂垃圾的酸臭、劣质煤球燃烧的刺鼻煤烟、廉价脂粉和汗液混合的腻香、还有那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鸦片甜腻气息……每一种气味都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腔。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对九龙城寨——港城的贫民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狭窄得仅容两三人侧身通过的巷道;两侧摇摇欲坠的筒子楼。无数用铁皮、木板、甚至废旧广告牌胡乱拼凑的违章建筑,几乎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纵横交错的电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头顶,一些裸露的电线甚至闪烁着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浑浊的污水从高处的窗口或铁皮缝隙中随意泼下,“哗啦”一声砸在石板路上,溅起大片的水花。硕大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在垃圾堆里穿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个骨瘦如柴的瘾君子蜷缩在阴暗的墙角,眼神空洞涣散,仿佛只剩下躯壳。不远处敞开的赌档里,传出赌徒们输红眼后疯狂的嘶吼和叫骂。
更深幽的巷子里,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叼着廉价的香烟,眼神空洞地打量着路过的男人,偶尔抛出一个麻木的媚眼。
宋昭微微蹙眉,并非因为这恶劣的环境,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玄门中人的本能感应。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悄然运转望气术,灵台瞬间清明,眼前的景象瞬间褪去了物质的表象。
只见整座庞大的城寨上空,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煞之气!
这些煞气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城寨里每一个行人的头顶、双肩,丝丝缕缕地钻入他们的七窍。
被缠绕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印堂都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晦暗,眼神深处透着疲惫、麻木,甚至隐隐的疯狂。
他们的生命正被这阴煞之气缓慢而持续地吞噬、消磨!
——阴煞养灵阵!
宋昭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这是一种极其阴毒、有伤天和的风水邪阵!
布阵者以整个城寨数十万生灵为“养料”,利用此地的混乱、绝望、暴戾等极端负面情绪作为温床,滋养阴煞之气。
长期生活其中的人,不仅身体会日渐衰弱,精神会趋于崩溃,气运更会被消磨殆尽,最终难逃横死、病亡、穷困潦倒等悲惨结局。
而汇聚的庞大阴煞之力,则会被阵眼处的某物或某人吸收转化,用以修炼邪功或滋养邪物!
“好狠毒的手段……”
宋昭心中冷笑,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油然而生。这种视人命如草芥、夺人造化滋养自身的邪法,在玄门正统看来,乃是不可饶恕的大忌!
“这趟城寨,来得值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此地行此绝户之计!”
她心中已有计较,这阴煞阵,必须破!而那布阵者或受益者,也休想置身事外!
第二天正午,九龙城寨最混乱也最热闹的十字街口。
宋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破旧的小方桌,支了起来。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黄布幡,用朱砂笔走龙蛇,写下了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铁口直断”!字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与玄奥。
在这个充斥着暴力、欺诈和绝望的地方,这样一个看似格格不入的算命摊,迅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很快,摊前便围满了看热闹的城寨居民。
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憔悴妇人挤到前面,语带讥诮,“这九龙城寨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坑蒙拐骗的都来了。小姑娘长得一副狐狸精样,不是故意来钓凯子的吧?”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看向她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声音带着哭腔:“大师……大师,我……问他也不说,还打我……您,您给看看,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宋昭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妇人,只见她的“夫妻宫”晦暗淤塞,更有一股外来的、带着淫邪气息的粉红煞气缠绕冲击。
她心中了然,淡淡道:“你男人最近是不是总半夜偷偷溜出去,天亮才回来?要想知道原因,卧榻之下,藏污纳垢。掀开床垫,底下自有答案。”
妇人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破烂校服、瘦骨嶙峋的少年焦急地挤进来,带着哭音:“阿姊!我阿妈留下的唯一一个戒指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您能帮我算算在哪里吗?求求您了!”说着,少年噗通一声跪下了。
宋昭掐指,灵识微动,循着少年身上残留的、与其母亲相关的微弱气息推演。片刻,她指向不远处一个肮脏恶臭的公共厕所:“去那里,第三格的水箱里找。”
少年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爬起来就冲向厕所。不到五分钟,他满脸狂喜、高高举着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冲了回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找到了!真的在里面!谢谢大师!谢谢活神仙!”他对着宋昭连连磕头。
这一下,围观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神了!真神了!”
“阿婆,你也去算算你孙子的事吧?”
“这靓女大师是真有本事啊!”
“快让开,让开,我也有事要问大师!”
宋昭的名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九龙城寨,以惊人的速度爆炸式传播开来。
就在人群越聚越多,几乎将小小的算命摊围得水泄不通时,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带着明显的畏惧。
“彪哥来了!”
“快闪开!是丧彪!”
“别挡道!找死啊!”
宋昭端坐桌前,神色波澜不惊,心中却是一动:“大鱼,终于上钩了。”
只见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巨汉,分开人群大步走来。光头锃亮反光,满脸横肉堆积,左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劈至嘴角,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随着他凶狠的表情微微蠕动。
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花衬衫的扣子只扣到肚脐上方,敞开的衣襟下,露出胸膛上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青龙纹身,龙眼猩红,透着凶戾。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凶神恶煞、手持砍刀铁棍的马仔,眼神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来人正是九龙城寨地下世界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以凶残暴戾著称的——丧彪!
丧彪走到摊前,巨大的阴影将宋昭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一脚踩在宋昭摊前那张唯一的破凳子上,眯起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宋昭,“小妞,听说你算卦很灵? 算算老子今天心情怎么样?”
宋昭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丧彪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望气术下,丧彪头顶的气象清晰可见——一团浓烈的黄色气运如同火焰般燃烧,但这火焰之中,却翻滚纠缠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红煞气!
更有一丝刺目的血色死气,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在其命宫(眉心)之上,蠢蠢欲动!这绝非简单的“血光之灾”,而是死劫临头之兆!
“心情?”
宋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三日之内,刀兵加身,血光冲天。”
丧彪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僵,双眼骤然瞪大!周围瞬间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臭婊子!你敢咒老子?!”丧彪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宋昭面前的破木桌上!
“砰!!!”
一声巨响!那张本就破旧的小方桌应声四分五裂!桌上的铜钱、签筒等物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巨大的声响吓得周围人群一阵惊叫后退。
丧彪俯身,狰狞的刀疤脸几乎凑到宋昭面前,“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吗?在这九龙城寨,老子就是阎王!老子说要谁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面对丧彪的狂怒,宋昭依旧端坐在那张小马扎上,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令人心惊。她甚至轻轻拂了拂溅到衣袖上的木屑,语气平淡无波:“卦象已显,信与不信,在你。”
丧彪死死盯着宋昭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心头那股暴戾的怒火不知为何,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压下去几分。
这女人……太他妈邪门了!他混迹江湖十几年,从街头烂仔砍到一方大佬,什么场面没见过?装神弄鬼的、虚张声势的、色厉内荏的……
但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平静不是装的,那是一种……仿佛站在云端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笃定!
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缥缈气势,让他这个杀人如麻的凶徒,心底第一次生出了名为“忌惮”的情绪。
“好!好!好!”
丧彪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横肉抽搐着,那道刀疤显得愈发狰狞,“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他指着宋昭的鼻子,一字一顿,“给老子记着!要是三天后老子还活蹦乱跳,老子就亲自把你送去最下贱的窑子!”
撂下狠话,丧彪猛地转身,抬脚狠狠踹向旁边的菜摊!
“哗啦——!”
竹筐翻倒,烂菜叶、臭鸡蛋、污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摊主是个老头,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丧彪带着一众马仔,如同凶神过境,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道深处。
宋昭缓缓站起身,从容地将散落在地的铜钱一枚枚拾起,动作优雅。
目光投向丧彪消失的方向,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终于清晰地绽开,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血光之灾?”
“不……”她轻轻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九死一生之局。”
布局的第一步,已然落子。这条凶悍的“地头蛇”,已然入彀。接下来,就是等待“死劫”应验的时刻,以及……利用这必然到来的混乱,深入城寨核心,探寻那阴煞养灵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