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把宁家村盖得严严实实,连村口老槐树的枝桠都裹着层厚冰。宁学祥家的院子里,那顶朱红花轿冻得轿厢上结了冰碴,像口蒙着红布的棺材,堵得宁绣绣心口发闷。
绣绣攥着刚绣完的并蒂莲帕子,指尖把绸缎掐出深深的印子。帕子上的金线是她攒了半年的私房钱买的,本想留给自己当嫁妆,可现在,这嫁妆要陪她嫁去邻村——嫁给五十岁的粮商张老财,一个据说连家里丫鬟都能随便打的糟老头子。
“绣绣!别犟了!”宁学祥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得火星子乱溅,“张老爷给二十亩水浇地!够你弟弟娶媳妇,够咱们家吃三年!你不嫁,谁嫁?”
绣绣身后的妹妹宁招娣缩着脖子,冻得通红的手里还攥着绣绣偷偷塞的银镯子。三个月前绣绣被山匪绑上鸡公岭,是招娣揣着这镯子去山匪窝赎人,镯子被抢了不说,招娣还挨了两巴掌。如今父亲转头就把姐妹俩都当筹码,绣绣只觉得心凉得像院外的雪。
“我不嫁!”绣绣猛地抓起炕边的剪刀,抵在自己的衣襟上,绸缎下的心脏跳得飞快,“要嫁你自己嫁!张老财年纪能当我爹,你就不怕遭天谴?”
宁学祥被噎得脸通红,扬手就要打,却被突然推开的柴门撞得一趔趄。风雪裹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来,蓝布棉袄上沾着雪,肩头扛着半袋小米,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大步流星地站在绣绣身前——是封大脚。
封大脚生得壮实,肩膀宽得能扛两石粮,一双粗布鞋沾着泥雪,却站得笔直。他比绣绣大五岁,娘死得早,跟着爷爷长大,爷爷走后就一个人过,靠跑脚夫和种三亩荒地糊口。可就是这么个旁人眼里“没根没底”的汉子,此刻挡在绣绣身前,像棵扎了根的老槐树。
“宁叔,这婚我不同意。”封大脚的声音粗粝,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把小米袋往地上一放,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支银钗——钗头雕着朵小莲花,正是绣绣去年被山匪抢走的嫁妆。
绣绣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以为这银钗早没了,却没想到封大脚找了回来。后来她才知道,封大脚为了这银钗,跑了三趟鸡公岭,跟山匪磨了半个月,还把自己跑脚夫攒的五块大洋都给了山匪,才把钗子换回来。
“封家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宁学祥指着封大脚的鼻子骂,“我嫁女儿,用得着你管?你家就一间破屋,三亩荒盐碱地,也敢来抢亲?”
“我用三亩地换绣绣。”封大脚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字据,递到宁学祥面前,“这是我找村长立的字据,三亩地归宁家,我和绣绣成亲后,绝不跟宁家要一分钱、一粒粮。要是宁叔还不答应,我再给你打半年长工,管饭就行,不要工钱。”
宁学祥盯着字据上鲜红的手印,又看看封大脚硬朗的身板,心里犯了怵。他知道封大脚的性子,认死理,说得出做得到。去年村里地主强占李婶家的地,是封大脚拿着锄头守在李婶家门口,硬是把地主的人赶跑了。真把他逼急了,说不定真敢闹到县里去。
可宁学祥还想挣扎:“三亩荒地换我女儿?你当我傻!张老爷可是给二十亩水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