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乡野奇谭录

第一幕:敷衍的“豆腐饭”与倒扣的碗

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河湾村西头的山脊上,把李家小院涂抹成一片凄凉的橘红。空气里塞满了复杂的味道:香烛纸钱燃烧后呛人的焦糊味、临时土灶上大锅菜蒸腾的油腻香气,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院子里支棱着几张借来的大圆桌,坐满了帮忙料理后事和前来吊唁的乡亲。筷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很快就被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叹息吞没。院角,临时搭起的灵桌上,李建国年轻的黑白遗像被一圈惨白的纸花簇拥着。照片里,他笑得有点拘谨,眼神却亮亮的,此刻穿透相框,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忙碌又死寂的一切,注视着那个与他阴阳两隔的世界。

王丽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黑衣,像被抽去了筋骨般靠在门框上。她是李建国的妻子,城里来的白领,干练的短发此刻也失了神采,紧贴在苍白的额角。几天几夜没合眼,眼底是浓重的青黑,眼神里除了巨大的空洞,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麻木和疲惫。应付完又一拨抹着眼泪的远亲,她只觉得这乡村繁琐的丧仪像一张湿透的牛皮,紧紧裹住她,让她窒息。她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回到那个没有悲伤气味、只有冰冷秩序的城市格子间。

“建国媳妇,” 一个头发花白的婶子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浓重的乡音,“多少扒拉两口吧?人是铁饭是钢,身子要紧。这‘豆腐饭’,按咱河湾村的老辈儿规矩,是给帮忙的邻里沾沾福气,也是……也是送建国最后一程的‘路饭’,吃了,他走得安稳些。” 婶子的眼神浑浊,满是同情和一种王丽无法理解的庄重。

王丽胃里一阵翻搅,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谢谢婶子,真吃不下,心里堵得慌。你们吃好,别管我。” 她别过脸,目光扫过油腻的桌面、狼藉的杯盘,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这带着泥土腥气的“福气”,这沉重的“安稳”,对她而言,只是另一种无法理解的束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助理发来的紧急邮件预览,一个几百万的项目卡在关键节点。焦虑像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更加烦躁。她只想快点收拾干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哀伤泥沼。

她踱到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几个帮忙的村妇正手脚麻利地刷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水花四溅,油污在浑浊的水盆里打着旋儿。大部分碗碟已经洗净,湿漉漉地摞在一旁,碗口朝上,像一只只等待归巢的鸟。

一个圆脸、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村妇,正用力刷着一个盛过红烧肉的深口粗瓷大碗,碗沿还挂着凝固的油脂。她抬头看见王丽,用胳膊肘蹭了蹭额头的汗,语气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敬畏:“建国媳妇,快洗完了。按咱这儿的老规矩啊,祭奠过先人的碗碟,尤其是这‘豆腐饭’用过的,洗好了不能倒扣着放,也不能倒扣着摞。得正着放,碗口朝天!” 她停下动作,把那个粗瓷大碗举到王丽眼前晃了晃,“这样,碗口敞亮地朝着天,下面的人才能接着‘吃’,才能享用到咱这份心意。不然呐……” 她摇摇头,没往下说,但那眼神里的忌讳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