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这份报告下班前必须给我。”
“陈明,客户临时改了需求,今晚加个班吧。”
“陈明,季度总结的数据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
……
办公桌上,咖啡早就凉透了,杯沿残留的印迹凝固着时间的污渍。文件山峦般堆叠,每一页纸都像一片沉重的雪,压得人喘不过气。日光灯管嗡嗡低鸣,单调而顽固,像一只钻入耳膜的虫子,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清醒。
我坐在工位上,眼前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开始模糊、扭曲、变形,仿佛化作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我的神经末梢。四周同事敲击键盘的噼啪声、电话铃声、压低却急促的交谈声……所有声音都汇成一股浑浊的、令人窒息的洪流,轰然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太阳穴。
一个念头,尖锐、突兀,却带着某种奇异的清晰感,猛地刺穿了那片混沌的喧嚣:“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疑问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某个锈死的阀门。一股滚烫的、无法抑制的洪流猛地从胸腔深处喷涌而出,直冲头顶!
“够了!” 一声嘶吼,如同被压抑太久的困兽终于挣断了锁链,从我喉咙里炸裂开来。那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是我自己的,却又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狂怒。整个开放式办公区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半空,拿着话筒的人僵在那里,所有的目光——惊愕的、茫然的、探寻的——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打在我身上,灼热而刺痛。
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径直走向经理的独立办公室。脚步沉重而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燃烧的炭火上。推开门,经理错愕地抬起头。
“陈明?什么事这么急……”
我甚至没有听完他的话,仿佛再多听一个字都会耗尽我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我把口袋里那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辞职信掏出来,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狼狈,“啪”地一声拍在他堆满文件的桌面上。纸张边缘微微卷曲,像一个无声的休止符。
“我不干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砸开了沉默。说完,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经理脸上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愤怒、还是某种了然的嘲讽,转身就走。推开办公室门时,身后似乎传来他试图叫住我的声音,但那声音迅速被隔绝在门后,微弱得不值一提。
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隔间,我像个失去操控指令的木偶,机械而快速地收拾着抽屉里零碎的私人物品——那支用了很久却总写不顺滑的签字笔,一个印着公司LOGO早已掉漆的马克杯,几张压在文件最底层的家人合照……东西不多,一个不大的纸箱就装满了。抱着这个轻飘飘却又仿佛装着千斤重的箱子,我穿过依旧死寂的办公区,走向出口。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看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推开沉重的玻璃大门,外面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没有中央空调的消毒水味,只有城市午后特有的、混杂着尘埃和汽车尾气的灼热气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茫然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