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天没吵架。"我对着箱子说,扯了根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野草,"爸爸去码头扛活了,妈妈在给人拆毛衣。"
上周妈妈接了个活,那些细毛线在她指间绕来绕去,总会缠成解不开的疙瘩,她就用剪刀"咔嚓"剪断,断口处的毛线头簌簌往下掉,像谁的头发。
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邮递员来了。我赶紧捂住箱子,直到那声音远了才松开手。箱面上的霉斑不知何时连成了片,在阳光下看竟有些像人脸,眼睛的位置正好有两个对称的黑斑。
那天妈妈发现面包不见时,我正把最后一块塞进箱缝。面包是学校发的,豆沙馅的,我留了三天,馅都有点发酸了。听见她在巷口喊我的名字,我慌忙把书包塞进储藏间的木箱,自己钻到纸箱子后面——那里有面墙皮剥落了,露出个能容下小孩的窟窿。
"陈默!你给我出来!"她的声音发紧,像被捏住的喉咙,"以为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股铁锈味。这时箱子突然轻轻晃了下,像是里面的人在发抖。妈妈猛地后退半步,鸡毛掸子掉在地上,流苏散开,像团炸开的蒲公英。
"怪物......"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房子里有怪物......"
爸爸赶来的时候,我正被妈妈按在地上。她的指甲掐进我胳膊的旧伤里,那里的肉早就发硬,像块老牛皮。爸爸把她扯开时,我看见妈妈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映着储藏间的门,像面歪斜的镜子。
拳头落在妈妈背上的声音,让我想起雨天铁皮屋顶的声响。妈妈趴在地上,蓝布褂子的后背慢慢洇出深色的印子,像朵迅速绽开的墨花。爸爸的皮鞋踩着我的影子,鞋跟沾着的泥蹭在青砖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
后来的日子,家里的钟好像停了。爸爸每天傍晚扛着空酒瓶回来,瓶身的绿玻璃在夕阳里晃出冷光。他坐在竹椅上盯着我看时,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把我的影子缠得紧紧的。妈妈坐在窗边,针线在指间绕出的疙瘩越来越大,有次我看见那些疙瘩掉在地上,滚到床底,像串发霉的葡萄。
我在箱子缝隙里发现那张纸条时,正带着爸爸藏的酒瓶盖。他总把空瓶攒起来,说一个能卖两分钱,却不许我碰,说小孩子拿了会学坏。瓶盖被我用钉子钻了个洞,穿上线能当哨子吹。
铅笔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左手写的。"他们在看"三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拖得很长,像条小蛇。我抬头望向窗户,牵牛花的藤蔓已经爬过栏杆,紫色的花瓣正对着我家后墙。
那天夜里,我抱着手电筒躲在储藏间。光柱扫过纸箱子时,看见箱面上有个新鲜的指印,是湿的,像刚按上去。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响动,扒着门缝往外看,爸爸正站在后院的篱笆旁,手里捏着个空酒瓶。
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块泡在酒渍里的抹布。他盯着小房子的方向,嘴角的皱纹里积着白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谁在撒盐。
箱子里突然传来很响的抽气声,这次格外清晰,像谁把憋了很久的气猛地吐出来。我把手电筒照过去,看见箱缝里塞着片撕碎的作业纸,上面有老师用红笔写的"不及格",那是我昨天偷偷藏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