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建康城,本该带着几分江南水润的微凉,可今夜,却燥热得反常。空气凝滞,沉甸甸压在心头,一丝风也无。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映得整座府邸如同浸在血池里,那光晕黏腻地流淌,连青石板缝隙都像是渗着猩红。
沈青瓷端坐在那张铺着百子千孙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一身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脊梁压垮。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视线,眼前只剩一片混沌而压抑的红,一如她此刻的心境。耳边是屋外隐约的喧嚣,宾客的贺喜、丝竹的靡靡之音,隔着重重院落和紧闭的门扉透进来,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而荒诞的世界。
她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正死死攥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那一点尖锐的痛楚,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的东西。匕首的鞘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是母亲当年在她及笄时亲手系上的平安符。平安?沈青瓷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嘲讽。沈家一百三十七口,连同襁褓中的幼弟,尽数倒在血泊里时,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平安可言了。
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打破了内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脚步声,沉稳,不疾不徐,一步步踏进来,踩在光洁的地板上,也踩在沈青瓷绷紧如琴弦的心尖上。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松柏冷香随之飘来,瞬间压过了满屋浓郁甜腻的合欢香。那是萧彻的气息。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尚书令,萧彻。亦是……她沈家满门血案背后,那只最冰冷、最该千刀万剐的幕后推手。
盖头下的视线,骤然收紧。沈青瓷的呼吸几乎停滞,攥着匕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血液在耳中轰鸣,盖过了所有声音。杀意,浓烈得如同实质的寒冰,从四肢百骸疯狂汇聚,凝在握着凶器的手上,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如毒蛇般窜出!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空气凝固了。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隔着那层碍事的红绸,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和绝对的掌控力,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指腹带着微凉的薄茧,捏住了盖头的下缘。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犹豫。沈青瓷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袖中的匕首蓄势待发!就是现在!只要他再靠近一寸……
红绸被猛地掀开。
骤然涌入的光线有些刺目,沈青瓷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线聚焦的刹那,一张脸清晰地撞入眼底。
萧彻。
他穿着同样繁复庄重的玄色婚服,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纹路,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高大,几乎笼罩了她面前所有的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刻,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映着跳跃的烛光,仿佛能洞穿人心。此刻,那潭水般的眼眸正静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新婚的喜悦或温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