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捡到弃婴那天,邻居张婶骂我“晦气鬼”。
“大过年的带野种进门,克死男人不够还想克全楼?”
我默默用体温焐热襁褓里发紫的小脸。
七天后,居委会刘主任踹门要送走孩子时,整栋筒子楼突然断电。
黑暗中,我摸向锅炉房后门——却撞见张婶正用身体堵住追兵。
“快跑!”她嘶哑的嗓音混着煤灰味,“当年我儿要是遇到你这样的娘……”
锅炉轰鸣盖住了后半句,只有她攥着我胳膊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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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雪片像扯碎的棉絮,没完没了地往下砸。冷风打着旋儿,从筒子楼走廊尽头没封严的破窗户缝里硬挤进来,呜呜咽咽,吹得各家门前挂着的旧门帘子哗啦乱响,像一群冻僵的鬼在拍门。公共厨房里倒是挤满了暖烘烘的热气和人声,炖肉的咕嘟声、油炸丸子的滋啦声,混着大人吆喝孩子别碰油锅的尖嗓门,撞在油腻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嗡嗡地塞满整个狭长的空间。年味儿,浓得有点呛人,带着股油腻腻的烟火气。
我,王秀芬,端着个磕了边的搪瓷盆,刚在公共水龙头下接了小半盆刺骨的冰水,手指头冻得发麻。屋里头我那半大小子小海正眼巴巴等着这水煮几个白菜馅饺子。男人没了五年,年三十的桌上,也就这点念想了。
刚拐过堆满杂物的楼道转角,差点一脚踩上那团东西。就在我家那扇掉了漆的绿木头门边上,紧挨着冰冷的墙根,像个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包裹。黑乎乎的,裹在一床看不出颜色的旧棉絮里,被楼道里昏黄的灯泡照着,一动不动。
心口猛地一缩,像被那只冻僵的手攥了一把。我蹲下去,盆里的冰水晃荡着,溅了几滴在手背上,激得我一哆嗦。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扒拉开那团破棉絮的一角。一张小脸露了出来,皱巴巴的,冻得发紫,嘴唇乌青,像颗蔫了的茄子。眼睛紧闭着,只有鼻翼边上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白气,才证明这是个活物。
“天爷……”我倒抽一口凉气,寒气刀子似的扎进喉咙里。
“妈!水烧干锅啦!”小海在屋里扯着嗓子喊。
我手忙脚乱地放下盆,那点冰水又晃出来些,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也顾不上湿冷,两只手笨拙地伸进那破棉絮里,想把那冰凉的小身子整个儿抱出来。冻僵的骨头又沉又硬,小东西轻得像片枯叶子,却带着透骨的寒气直往我怀里钻。我把他紧紧搂住,用自己的旧棉袄裹着,用胸口那点可怜的热气去焐他。
就在这时,身后公共厨房的门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一股更浓烈的炖肉香味混着油烟猛地冲出来,紧接着是张婶那张刻薄的脸,油光光的,手里还捏着半根剥到一半的葱。
“秀芬!磨蹭啥呢?你家小海嚎得……”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我怀里那团破棉絮里露出来的皱巴巴的小脸。
她嘴里的葱白掉在地上,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碎玻璃片刮过铁皮:“哎哟我的老天爷!王秀芬!你……你怀里抱的啥玩意儿?!”
这一嗓子,比过年放的炮仗还响。公共厨房里炒菜铲子磕锅的声音停了,扯闲篇的声音停了,连油锅里滋啦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好几颗脑袋从门帘子后面探出来,一双双眼睛,有惊疑,有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晦气,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怀里那团破棉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