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几步就蹿到了我跟前,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那婴儿冻紫的小脸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丧门星!晦气鬼!大年三十啊!你……你把个野种抱回家?!你自己克死了男人还不够本儿?还想把这脏病、晦气带进楼里,克死我们一栋楼的人哪?!”她声音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嗡嗡的回响。
那些探出来的脑袋缩回去了一些,窃窃私语声像阴沟里的污水一样流淌出来。
“啧,真是……作孽哦。”
“大过年的,晦气死了……”
“谁家造的孽扔这儿了?”
“秀芬也是,沾这手干嘛……”
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比地上的冰水还冷。我抱着孩子,那点微弱的呼吸拂在我心口,像随时会断掉的游丝。我抬起头,迎着张婶那双喷着火、淬着毒的眼睛,还有门帘后面那些躲躲闪闪、却写满了同样厌弃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说什么呢?解释?辩解?在这双眼睛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灰。
我只把裹着孩子的破棉絮又紧了紧,用自己的棉袄把他捂得更严实了些。他冰凉的小脸贴着我颈窝的皮肤,那点微弱的暖气,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侧过身,用肩膀顶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绿漆木门,抱着那团冰冷而沉重的负担,缩进了我那间只有十平米、点着一盏昏黄灯泡的小屋。门板在我身后合拢,勉强隔绝了外面那些刀子一样的目光和冰冷的议论,但张婶最后那句恶毒的咒骂,还是像冰冷的铁钉,硬生生凿穿门板,钉进我的骨头缝里:“等着吧!晦气进门,没一个有好下场!全楼都得给你陪葬!”
门关上了。世界猛地一静,只剩下小海惊惶的眼睛,灶台上铁锅里水快要烧干的滋滋声,还有怀里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
“妈……”小海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怀里的东西,像看着一个天外来客。
“去,把火关了,添瓢水。”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
小海愣愣地照做,目光却黏在那团破棉絮上移不开。我抱着孩子挪到那张唯一的木板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放在冰冷的床板上。昏黄的灯光下,那张小脸紫得吓人。我抖着手解开那层又脏又硬的破棉絮。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味和霉味弥漫开来。
孩子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硬、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旧秋衣,小得可怜。就在解开最后一层时,一个硬硬的小纸片从襁褓边缘掉了出来,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
小海眼疾手快地捡起来。那是一小片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边缘毛毛糙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像是用烧过的柴火棍或者什么深色的东西蘸着写的,颜色暗红发褐,深深浸透了粗糙的纸纤维:
> **求好心人给条活路**
那暗红的字迹,像凝固的血,又像烧焦的木炭,直直地戳进人眼里。小海捏着纸片的手抖了一下,抬头看我,小脸煞白:“妈……这……”
我一把抓过那张纸片,粗糙的指尖划过那几个歪扭得几乎拼尽全力才写成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的挣扎。那暗红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喉咙里堵得死死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求一条活路……这冰凉的小东西,这条命,就攥在我这双粗糙的、连自己儿子都养得磕磕绊绊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