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福尔马林辛辣刺鼻的气味,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顽固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的尽头。江城医学院地下三层的解剖实验室,终年弥漫着这股防腐剂与死亡交织的气息,冰冷、滞重,能渗透进骨髓。惨白的无影灯管在头顶发出单调的嗡鸣,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如同冰面,反射着金属特有的、毫无温度的寒光。

李维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大褂,站在台前,橡胶手套紧贴皮肤,带来一种微妙的隔离感。他面前,是一具已经打开胸腔和腹腔的男性大体老师,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被福尔马林长久浸泡后的灰褐色,血管神经如同盘错的树根,清晰地暴露在空气里。他手中的解剖刀精准而稳定,刀尖沿着一条肌肉纤维的走向轻轻分离,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裁开厚纸的“嗤嗤”声。

“李维。”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李维的刀尖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偏过头。解剖学教授周正海就站在他侧后方。周教授年近六十,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此刻正透过镜片,沉沉地落在他手中的动作上。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清瘦,但站在那里,就像一块深埋地底的礁石,沉稳得能压住整个实验室里流动的死亡气息。

“周教授。”李维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重新聚焦在刀下的结构上。

“下个月,市局缉毒那边有个棘手的活儿。”周正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混杂在实验室里其他学生操作器械的轻微碰撞声和低语中,“一个跨境贩毒集团的核心成员,绰号‘蝮蛇’,抓捕时身中三枪,没救过来。这人极其危险,死前注射过大量新型混合兴奋剂,成分复杂,作用机制不明。上头要求,必须在他身体机能彻底衰竭前,尽快解剖取样,分析残留药物对神经和脏器的具体影响。”

李维的刀尖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周教授。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古井,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知道“尽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有时间等待尸体完全僵硬,意味着要在生命体征尚未完全消失的灰色地带进行操作。这活儿,风险极高,伦理的钢丝绳下,是未知的生理反应和潜在的巨大压力。

“局里需要最顶尖的实操技术,确保取样精准、快速、关键脏器结构清晰,为后续毒理分析提供最可靠的基础。”周正海的目光如同实质,锁定李维,“我推荐了你。”

李维沉默了几秒钟。空气里福尔马林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他低头,看着解剖台上那具无声诉说着生命曾经存在的躯体,手指在橡胶手套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明白。”

周正海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他向前半步,靠近解剖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记住一条,李维。这是命令,也是保命符。”他停顿了一下,金丝眼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近乎刺人,“一旦划开腹腔,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腹腔深处,在除了他自身心脏之外的任何位置,听到了第二声清晰、独立的心跳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