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洋葱熏出的第一滴泪
厨房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钨丝发红，像熬了通宵的眼。 林晚把围裙系到最紧，勒得肋骨发疼。围裙上印着褪色的小樱桃，七年前新婚夜沈知涯亲手给她系的，如今樱桃被油渍糊成黑斑。
她先把洋葱剥开。外层的干皮“嚓啦”一声碎成几片，像被风刮过的旧信纸。第二层的皮紧紧贴着果肉，她只能用指甲抠，抠得指尖泛白发痛。洋葱的味道冲上来，辛辣直钻鼻腔，她眯起眼，眼泪滚到睫毛上，悬着，像随时会坠的露珠。
“哭什么哭，丧气！”婆婆王春梅的声音在背后炸开，像一把粗盐撒进热油锅。 林晚没回头，只把砧板剁得咚咚响。刀是上周超市打折买的，钝，一刀下去，洋葱没断，水先溅出来，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
沈知涯坐在客厅沙发，长腿交叠，手机屏幕亮得刺目。他穿一件浅灰家居服，领口洗得发白，袖口却留着新烫的折痕——昨晚林晚趁他睡着，偷偷熨的。 “知涯，帮我递个盘子。”她喊，声音卡在喉咙，像被洋葱噎住。 沈知涯“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滑，没动。游戏音效“咔哒咔哒”响，像嘲笑。
婆婆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砖上，哒哒哒，每一步都踩在林晚心跳的间隔。 “洋葱切这么粗，你想噎死谁？” 刀一顿，林晚的左手食指立刻冒出一粒血珠，鲜红，滚在洋葱雪白的断面上，像雪里落梅。 她吸了口气，把手指含进嘴里，铁锈味瞬间铺满舌根。
婆婆嫌弃地撇嘴：“脏不脏？厨房是你这样糟蹋的？” 林晚垂眼，看见婆婆脚上的毛绒拖鞋——自己双十一熬夜抢的，粉色，顶端有个小兔子，现在沾着一块黑油。
灯泡忽然闪了两下，厨房一明一暗。沈知涯终于抬头，却只是皱了皱眉：“妈，别吵，我在开黑。” 语气轻飘，像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晚继续切，眼泪越擦越多。洋葱的辛辣混着油烟，呛得她喉咙发苦。 七年里的每一天，她都在这张矮小的料理台前打转： 给沈知涯熬醒酒汤，给婆婆炖燕窝，给公公剥蒜。 刀起刀落，日子被切成碎末，扔进锅里，炒糊了，也没人尝一口。
油热了，她端起洋葱往锅里倒，“滋啦”一声，油点溅到手背，烫出红点。 她咬牙没出声，只听见客厅里婆婆打开电视，综艺节目的笑声尖锐刺耳。 沈知涯的手机里传来队友的语音：“沈哥，快救我！” 他低笑，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那温柔，林晚很久没听到了。
锅铲在林晚手里变得千斤重。 她想起去年结婚纪念日，她做了八菜一汤，等到菜凉，等到时钟跳过十二点。 沈知涯回来时带着满身酒气，说：“客户灌的，没办法。” 浴室水声哗哗，她一个人把糖醋排骨倒进垃圾桶，甜味发酸，酸得她眼眶发红。
现在，洋葱在锅里慢慢变软，边缘泛起焦黄。 林晚盯着那颜色，忽然觉得像自己——被小火慢煎，被时间烤干，最后只剩皱巴巴的一团。
婆婆又喊：“盐别放多，高血压！” 她机械地抖了两下盐罐，盐粒像细雪落进锅里，瞬间融化，无影无踪。
沈知涯终于起身，走过来，却不是帮她。 他拉开冰箱拿冰可乐，经过她身后时，带起一阵风。 那风里混着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是苏芷最爱的牌子。 林晚鼻尖一酸，眼泪彻底决堤，砸在滚烫的锅沿，“呲”地化作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