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一夜,李丽质睡得极不安稳。

窗外万花楼的喧嚣直到后半夜才停歇。

还有林墨被触及逆鳞时,那副暴怒又孤绝的神态。

反复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天刚蒙蒙亮,她就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声惊醒。

那是车轮滚滚,混杂着人声鼎沸、水流潺潺的的声音。

她推开窗。

清晨的薄雾中,一条宽阔的河流穿城而过,河上舟船往来,井然有序。

河岸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早起的伙计已经打开了店门,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幌子。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行人如织,却不见拥堵与脏乱。

整个县城,像一幅被精心描绘过的《清明上河图》,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里还是灌县吗?

是那个传说中匪盗横行,民不聊生的边陲小县?

文雅也走了过来,看着窗外的景象,讶然无语。

这等繁华有序,怕是长安城里一些地方,都有所不及。

这时,院门被一脚踹开。

尉迟宝林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他娘的!那姓林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指着自己身上被蚊虫叮咬出的红疙瘩,破口大骂。

“让老子睡柴房,喂了一晚上蚊子!此仇不报,我尉迟宝林誓不为人!”

李丽质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她对眼前的这一切,生出了更大的好奇。

一个能把穷山恶水治理成这般模样的县令,会是那种只知享乐的酒囊饭袋?

那个故事里,卖粮换麸的贪官,救活了全县百姓。

眼前的景象,和那个故事,重叠在了一起。

她想知道,林墨到底还做了什么。

“走,我们去县衙前堂看看。”

……

万花楼,天字一号房。

林墨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巨大软榻上,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光大亮。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脑子里还残留着酒精带来的钝痛。

“什么时辰了?”

他吼了一声,门外却无人应答。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燃尽的熏香,还留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甜腻。

他扭头看向屋角的滴漏。

水漏里的铜壶,已经快要见底了。

辰时末!

“我操!”

林墨一声怒骂,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怎么没人叫我!”

他冲到门口,拉开房门,外面站着一排瑟瑟发抖的歌姬和龟奴,老鸨也在其中,一张脸白得像抹了三斤粉。

“大……大人……您昨晚吩咐,谁都不能打扰……”

老鸨的声音都在哆嗦。

林墨的脸色铁青。

他自己定下的归矩,县衙所有官吏,每日卯时三刻点卯,辰时正开会,迟到者,三百个俯卧撑,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眼看着就要迟到了!

从万花楼跑到县衙,走大路至少要一刻钟!

“来不及了!”

他转身跑回屋里,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一脚踹开临街的窗户,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他稳稳落地,震得脚底板发麻。

“莺儿!把老子的官服扔下来!”

他冲着楼上大吼。

一个叫莺儿的歌姬手忙脚乱地抱起那件蓝色公服,从窗口丢下。

林墨一把接住,连内衬都来不及穿,直接把公服往身上一套,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拔腿就往县衙的方向狂奔。

清晨的街道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们的县尊大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像个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正亡命地在街上飞奔。

……

灌县县衙,大堂前的广场上。

李丽质三人站在一处角落,被眼前的阵仗惊得说不出话。

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粗略一数,不下百人。

这些人,都穿着和林墨同款的蓝色公服,身形彪悍,队列整齐。

他们不像文官,更像是军士。

一个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官吏?

而且,他们没有在大堂里开会,全都聚集在广场上,伸长了脖子,朝着县衙大门口的方向张望。

人群的最前方,县丞赵勇,正一脸坏笑地盯着一具巨大的日晷。

“快了快了!还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到时间了!”

他身边的一个主簿搓着手,嘿嘿直笑:“大人昨晚在万花楼喝得天昏地暗,今天怕是起不来,赶不上上朝时间了吧?”

“活该!谁让他罚老子做了三百个俯卧撑,害我三天都抬不起胳膊!今天总算能看他自己的笑话了!”

“就是就是!三百个俯卧撑,看大人怎么收场!”

一群人交头接耳,幸灾乐祸,气氛热烈得像是在逛庙会。

“胡闹!”尉迟宝林压着火气,低声骂道,“成何体统!这哪里是县衙,分明就是个土匪窝子!”

他听着这群人把每日的例会,称之为“上朝”,把林墨称为“大人”,心里那股火就蹭蹭往上冒。

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令,居然敢在自己的地盘上,搞出这么一套“小朝廷”的把戏?

这是谋逆!赤裸裸的谋逆!

李丽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看着这群嬉皮笑脸,却又站得笔直的“官吏”,心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林墨用这种方式,消解了朝廷官阶的威严,却树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绝对的权威。

他定的规矩,他自己也要遵守。

这比任何说教,都更能让人信服。

“时间到!”

赵勇扯着嗓子,兴奋地大喊一声,指向日晷的影子。

“大人迟到了!”

“喔——!”

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口哨声。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准备欣赏他们那无法无天的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的丢人场面。

就在这一刻。

一道狼狈的身影,疯了一样从县衙的大门外冲了进来。

正是林墨。

他上气不接下气,官帽歪在一边,衣服的带子都没系好,一只脚上还只穿着袜子。

他冲过终点线,一个踉跄,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

那一百多号等着看热闹的官吏,脸上的幸灾乐祸僵住了。

赵勇张着嘴,指向日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谁也没想到,林墨居然真的压着点赶到了。

虽然这副尊容,比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也体面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