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捏着淡蓝色笔记本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肚却清晰地感受到那薄薄硬壳下纸张的顺滑纹理。我猛地回过神,眼睛警惕地扫过教室前方——李然似乎结束了争论,目光正带着惯例的审视逡巡着班级秩序。我几乎是闪电般地把这新来的“小祖宗”塞回了深不见光的桌肚最底层,动作快得像触碰到了滚烫的铁板。掌心还残留着那崭新的、带着点奇异凉意的触感。

早读课在语文课代表的带领下,诵读声终于开始像涨潮一样,一层层推叠起来。可我一个字也灌不进去。脑子里像是被那只淘气的薄荷绿小恐龙拿着鼓槌敲个不停:她是谁?怎么拿到我的错题本的?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还回来?还附送了个本子?抄辅助线……那题确实有点偏门,她也是数学狂人?不对,那字迹……狂人的字怎么会那么……呃……有个人特色?

放学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刺穿了沉闷。我飞快地收拾着书包,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窗外廊道的尽头——那个转角通向数学组的办公室。一个念头突兀又极其强烈地冒了出来:我的“老搭档”,那个深蓝硬壳本子,现在安全地躺在老师办公桌的哪个角落吗?

身体仿佛脱离了控制。当我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经带着我鬼使神差地挪到了二楼东侧那间挂有“高二数学组”牌子的办公室外。门虚掩着,透出里面隐约的谈话声和纸张翻动的簌簌声。

门缝像一帧定格的画面。

视线透过那条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了靠近门口的办公桌后面——年级组长杨文斌,被大家私下唤作“老杨”的中年男人,正埋首在一叠厚厚的、泛着熟悉黄色的试卷中。手里捏着的红笔在卷面上快速游走,留下一串串潦草却又力透纸背的鲜红钩叉。他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半旧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一副全副心神都被眼前数字符号所占据的模样。

视线飞快地掠过他桌面。台灯旁是几摞批好的作业本,熟悉的牛皮纸袋口就张开在那里,能瞥见里面堆放整齐的、写满字的课堂练习纸一角。没有我那深蓝色的身影。

心悄悄往下沉了一寸。

再往桌子内侧看。靠近窗台的位置,堆着更高的一沓本子,花花绿绿的封面,卷着边角的旧本子……都是些旧练习册或者待处理的学生错题集。我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堆“小山”的顶层——

一抹极其熟悉的深蓝色硬壳封面,边缘有不易察觉的细微卷曲,就那么毫不起眼地、正正地压在那堆花花绿绿的最上面!

那封面的一角,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张柠檬黄便利贴倔强地露出来的小尖角!是我的!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猛地一缩。它果然在这儿!在杂乱的旧本子上!老杨甚至根本……没打开看过?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酸涩感,混合着石头落地的虚脱和一种迟来的、更深的窘迫,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我赶紧低下头,指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短暂地压住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潮湿热气。

还好,还好只是压在废纸堆里,当成垃圾一样没人注意。可这“没人注意”又像一根细针,不声不响地扎了一下。

就在我吸着鼻子、准备悄无声息退开时,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彻底拉开了。拿着水杯准备出去接水的李然正好和我撞个面对面。她看到我明显一愣,眉头习惯性地又要皱起,声音拔高了一度:“林小满?你站门口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