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脸颊“刷”地烧起来,像被泼了滚水。嘴巴像卡壳的录音机,干巴巴挤出几个字:“我…那个…收齐了…就…路过看看数学组…老师走没……”
李然明显没在意我的语无伦次,她挥挥手,语气还是那种带着点不耐烦的公事公办:“行了行了,作业我刚抱回来,没讲评呢!早读别分心,等下英语课别又跟不上!”她说完,水杯一摆,径直穿过我身边朝开水房方向去了。
我被她那身影带着的风刮得一晃,赶忙闪身让开路,几乎是逃跑般飞快地下楼离开。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去,心里却像打翻了个五味瓶。我那本子安然无恙(只是被无视了),淡蓝本子的事又没暴露……可这“透明人”的身份带来的安全感和被忽视的涩意,混合纠缠,让每一步踩在楼梯上的步子都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那个下午放学后的教室,空气像被撒了一把透明的细沙,沉甸甸地浮动着,光线也变得异常粘稠。人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后排零星几个值日生拖着湿漉漉的拖把在地板上划拉着水痕,留下湿润的、鱼鳞般的反光。
我的屁股像被强力胶粘在了硬邦邦的木椅子上。桌面上摊开的是那张被老杨画了大大红叉的圆锥曲线月考卷。抛物线旁边空白处,是他龙飞凤舞批注的几个字:“定点?再想想!公式套用不活!”那鲜红的墨迹像几滴滚烫的血洇在心上,又烧又闷。椭圆方程像一群恶作剧的蝌蚪,在眼前扭来扭去,搅得满脑子混沌一片。
公式翻来覆去默写了几遍,辅助线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橡皮碎屑雪片一样在卷面上堆起一小撮白灰。那道题的图形线条在眼前渐渐模糊,扭曲,交织,最终变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憋闷到了顶点。
终于,我“啪”地把自动笔拍在桌上,笔杆震动跳了两下。目光烦躁地扫过桌肚里那个淡蓝色的硬壳本——那个烫手的、秘密的山芋。心一横,手指带着泄愤的力道把它抽了出来,恶狠狠地翻到崭新空白的第二页。
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对着那片刺眼的白,胸腔里堵着的烦闷找不到出口。说什么?抱怨题太难?说老杨批得太狠?还是……承认自己脑子确实卡壳了?
憋了半天,我像个幼稚园小孩一样,泄气地抓起一支随手摸到的水笔——好像是支旧墨水的灰色水笔,笔触都有些干涩发毛了——在那空白页的正中央,毫无技巧地、笨拙地画了一个圆。在圆下方又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长长的垂拉下来的椭圆形。
圆是脑袋,长椭圆是……
我顿了顿笔,在两个长椭圆尖端又点了两个点,权当“爪子”。然后在那个代表脑袋的圆上,极其粗糙地添了两个歪倒的半圆形——垂落得快要碰到圆心的耳朵。最后,在“脸”的位置,用短促的线条勾出一个朝下弯曲的、沮丧的弧度。
一只丑得离谱、线条粗糙、通体散发着一股灰色怨念的……秃毛长耳兔?或者四不像?就这么诞生在这本属于陌生人的、崭新的淡蓝色笔记本中央。
画完最后一笔“沮丧兔”,一股幼稚的羞赧和破罐破摔的快感同时涌上心头。我猛地合上那淡蓝色硬壳本,像要封印住刚才那个自暴自弃的自己,“砰”地一声塞回了桌肚最深处,仿佛那里面有怪兽似的。抄起书包,逃也似的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漂浮着数学公式和橡皮碎屑的空气。夕阳的余晖隔着教室窗户照进来,在刚才落笔的地方留下一道晃动的金色光斑,映照着那只灰秃秃的长耳兔子,显得更加滑稽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