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半,顶层公寓静得只剩空调的低鸣。
我失眠。半杯威士忌在指间晃着,从窗外看下去,城市像一块被灯光切碎的黑曜石。手机里视频自动跳转到下一条,一个戴着“西瓜特效”的女孩,嗓音很轻:“大家好,我叫……安健。今天想和你们说说,我第一次打工的事。”
她的声音不急不慢,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每一句都像石子落水,砸在我心里,圈圈涟漪疼得人直不起腰。
安健。
我握杯的手蓦地一紧。
视频里,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贫穷——十六岁端盘子被克扣工钱、睡过医院走廊和工地板、为活下去偷过钢筋卖废铁、十八岁买了人生第一支两块钱的口红,舍不得擦掉……她笑,说那晚睡觉不小心蹭花了,第二天照镜子像个小丑,“可我还是高兴的,至少我有一支口红。”
我喉咙发涩,胸口像被人攥住。
她又说起看病:“医生说要家属签字,我没有父母……我自己签吧。”
那一刻,屏幕前的我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没有父母。
我的肺里突然抽空了一块,耳边只剩血液冲击的轰鸣。我知道这四个字的重量。我比任何人都知道。
——我年轻的时候荒唐,辜负过一个女子。她怀孕,我给了钱,让她“解决”,然后把手机号换了,然后消失不见人影,转身就往社会往上爬。后来,我偶尔在无眠的夜里,记起她眼角的泪,记起她挺着肚子的样子。我曾派人找,线索全断在冬天的一条老巷口。再后来,股权、上市、并购,我一路狂奔,像个把自己扔进金钱里的疯子。谁也没提那件事,连我也假装忘了。
直到今晚,这个戴着西瓜滤镜的女孩,把那段被我埋进时间里的肮脏丑事,一寸一寸刮了出来。
她的年纪,她的出身,当她说自己“一出生就没有父母”……所有信息像铁屑,被一块看不见的磁石吸在一起。
她会不会是……
我的胸口闷痛毫无预兆地蹿起,当我按住心口,杯子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碎裂出一圈冷光。助理的电话还没拨通,剧痛已经把我按倒在地。我听见自己短促粗重的喘息,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
屏幕还亮着。她道歉:“对不起,总讲不开心的事,大家别学我。”她笑,声音更轻了,“我已经很幸运了,还有人听我说话。”
我爬到手机前,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对不起……对不起。”嗓子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没人能听见。
门被撞开,保镖和助理冲进来。灯光一通乱闪,急救箱、担架、走廊里匆忙的脚步。我被人推上救护车,夜风灌进来,带着酒精味和消毒水的凉意嗖嗖作冷。
急救医生俯下身,声音压得很稳:“先生,放松,深呼吸……心电不稳,准备除颤——一、二、三!”
电流穿过胸骨,疼得人眼前一黑一白,像把我从悬崖边打回到半空。
我勉强拽住医生的衣袖,气息断断续续:“帮我……查一个女孩,名字……安健。”手指像枯枝一样抖,“要快……她,可能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