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殡仪馆夜班保安守则第一条:

冷藏柜异响别开门,那是冻硬的尸身在舒展筋骨。

守则第二条:

火化炉半夜自己启动,立刻往炉口撒三斤糯米。

守则第三条:

有人问你要骨灰拌饭,给他。别问是谁,别看他的眼。

我守了三年太平间,从未见过要骨灰拌饭的主儿。

直到新来的火化工老赵头,哆哆嗦嗦端走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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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冷气,是活的。

它不声不响地从四面贴着白瓷砖的墙里渗出来,像无数条冰冷的舌头,舔舐着你裸露的皮肤,钻进骨头缝里,慢慢啃。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味儿,消毒水是主角,但压不住底下那股子更顽固的、若有似无的甜腻。像烂透了的果子,混着铁锈,还有点儿……陈年油脂哈喇了的闷。这是死亡自己个儿腌入味的体味,洗不脱,散不尽。

我叫陈饭,人如其名,像碗隔夜冷饭,黏糊,不起眼。守这鬼地方三年了,夜班。头顶上那根惨白的灯管,电压不稳,滋滋啦啦地响,光线也跟着一抽一抽,把停尸床上盖着白布的轮廓,映得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像在无声地喘气。

墙角那排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像个沉默的钢铁巨人,肚皮里塞满了冰凉的故事。它们偶尔会发出点动静——“咚”。闷闷的一声,像有人在里面,用冻僵的胳膊肘,不小心磕了一下内壁。有时是“嘎吱——”,缓慢的,艰涩的,像是冻硬的皮革在强行舒展弯曲。头一年,每响一声,我后脖颈的汗毛能炸起半寸高,攥着橡胶警棍的手心全是冷汗。后来?后来就麻木了。守则第一条写得明白:冷藏柜异响别开门。那是冻硬的尸身在舒展筋骨。就当听个响儿呗。

午夜刚过,外面起了风,呜咽着刮过殡仪馆空旷的院子,卷起些枯叶碎屑,扑打着值班室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就在这风声里,猛地炸开另一种声音!

“轰——!”

低沉,暴躁,带着一种金属被强行撕裂的震颤,从火化间方向猛地撞过来。整个地面似乎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头顶那根灯管“啪”地爆出一团刺眼的蓝火花,瞬间熄灭,只剩下墙角一个应急灯,幽幽地泛着绿光,把房间照得像个巨大的、阴森的鱼缸。

火化炉!那台白天烧得炉膛通红、晚上该彻底凉透的大家伙,自己启动了!

我操!头皮瞬间就麻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冷藏柜里的冷气还瘆人十倍!守则第二条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进脑子里:火化炉半夜自己启动,立刻往炉口撒三斤糯米!

值班室墙角,常年备着一口袋糙米,还有一小袋特意淘换来的陈年糯米,专门伺候这事儿。我几乎是扑过去的,手抖得像得了疟疾,一把扯开米袋口,抄起旁边一个掉了瓷的白搪瓷盆,往里死命地舀糯米。雪白的米粒哗啦啦地倒进去,碰撞声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盆满了,沉甸甸的。我抱着它,冲出门,一头扎进走廊粘稠的黑暗里。应急灯惨绿的光在身后迅速收缩,前方通往火化间的走廊,黑得深不见底。那股子焚尸炉特有的焦糊味儿,混着热烘烘的金属腥气,浓得化不开,劈头盖脸地涌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