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间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暗红色的光,一闪一闪,像是巨兽沉睡时不安稳的心跳。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还有金属构件不堪重负的摩擦呻吟。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猛地踹开门!
热浪裹着浓烈的焦臭,像一记闷拳,狠狠砸在脸上。巨大的炉体在火化间中央兀自轰鸣震颤,炉膛的窥视孔里,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一闪,一闪。炉门紧闭着,但那巨大的噪音和震动,分明显示着里面正进行着一次无人操作的、狂暴的燃烧!
没时间细看!守则就是保命符!我冲到炉门前,炉体散发的灼人热浪烤得我脸皮发烫。炉门下方,投料口的位置,是唯一能撒米的地方。我端起沉重的搪瓷盆,用尽全身力气,把满满一盆雪白的糯米,朝着那滚烫的投料口泼了过去!
“哗啦——!”
白花花的米粒撞上灼热的金属,瞬间腾起一片细密的白色蒸汽,发出“嗤嗤啦啦”的爆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瞬间被蒸发。一股奇异的、带着米香的焦糊味儿猛地扩散开来,暂时压过了那股浓重的尸焦气。
就在糯米泼洒上去的刹那,炉膛内狂暴的轰鸣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骤然减弱、平息。那暗红的闪光也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归于一片死寂。只剩下炉体金属冷却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成了?我靠着滚烫的炉壁,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后背,冰凉一片。心脏在腔子里咚咚狂跳,擂鼓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离得很近,几乎贴着我的后脑勺。
“小陈……”
那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空洞。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身!
是老赵头。
他佝偻着背,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洗不掉的油污和灰烬的蓝色工装,悄无声息地站在火化间门口那片浓重的阴影里。走廊的应急绿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另外半边完全隐在黑暗里。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斧凿,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又好像没看我,目光涣散地落在我身后的炉子上。脸色在绿光映照下,泛着一层不祥的青灰。
“赵…赵师傅?”我嗓子眼发干,声音有点劈,“您…您怎么还没走?”老赵头是白天班的火化工,按理说早该下班了。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像是有口浓痰堵在那里。他往前挪了一步,整个人从门口的阴影里完全走了出来。应急灯惨绿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他整张脸。那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灰败,透着一股子死气,只有颧骨上两团不自然的暗红,像是被炉火烤出来的。
“饿……”他嘴唇哆嗦着,挤出这么一个字,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聚焦了,死死地盯住了我——不,是死死地盯住了我脚边那个空了的搪瓷盆。盆底还沾着几粒零星的、被高温燎得焦黄的糯米。
“太饿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刮锅底似的嘶声。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枯瘦得像鸡爪,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黑色灰垢。“给…给口饭吧……随便……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