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的空气里，永远浮动着一股混合了陈旧纸张、细微尘埃以及干燥剂的味道，像时间本身被细细碾磨后散落的粉末。陈默伏在宽大的橡木工作台上，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本摊开的《南梁异闻录》，泛黄的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墨色字迹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边缘微微晕开，透出一种模糊而久远的固执。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干涩发胀的眼角，目光却未曾离开书页上那行关于“浮生一梦”香炉的简略记载。窗外的天色是都市特有的、被高楼切割过的灰蒙蒙的黄昏，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透进来一层缺乏温度的光。修复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出来，带着点自嘲：如果真有那种能让人一梦千年的香炉，倒也不错。至少，能逃离这堆积如山的文献和论文初稿带来的窒息感。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回应自己这个无聊的妄想。
意识中断得毫无征兆。
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又或者是在书页上某个墨点里沉溺了太久。一股浓郁到近乎霸道的甜香，带着某种木质燃烧后的暖意，毫无预兆地灌满了他的鼻腔。那香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真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实体感，瞬间淹没了古籍修复室那熟悉的尘埃气，直冲脑海深处。陈默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异香从何而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攫住了他，视野猛地一暗，如同断电的屏幕，所有感知被粗暴地切断。
黑暗粘稠，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暗流裹挟着，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缓缓浮升。耳边，最初是绝对的寂静，如同真空。渐渐地，一些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渗透进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隐约的喧哗，细碎的低语，某种节奏单调的敲击……它们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是触觉的回归。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被一种柔软的、带着微凉滑腻感的织物紧密包裹。他费力地想要抬起手，指尖却只触碰到光滑的、带着精美刺绣的衣料纹理。这不是他穿着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衬衫。
然后，是光线。
视野被一种朦胧的、跳动的暖红填满。眼皮沉重如铅，他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红，铺天盖地。
不再是图书馆那冷静苍白的荧光灯管。眼前是晃动的、浓烈如血的大片红色。视线艰难地聚焦，最先看清的是一顶华丽的、缀满珠翠的冠冕，在摇曳的烛光下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冠冕之下，是一方同样鲜红的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一个人？
那红绸的边缘，在他眼前微微颤动，离他极近，近得能嗅到那红绸本身散发出的、崭新的丝织品特有的微腥气息，以及……一股极其淡雅、却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女子幽香。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低下头。
入目是同样刺眼的红。宽大的袖口，繁复精致的金线刺绣盘绕着某种他不认识的瑞兽图案，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衣料厚重，带着沉甸甸的垂坠感，绝非现代衣物所能比拟。他的手指，正僵硬地捏着一根光滑的、温润如玉的物件——一根裹着红绸的秤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