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混乱的碎片在轰鸣:我在哪?我是谁?这秤杆是做什么的?这红盖头下……
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冰冷的重量,毫无征兆地砸进他混沌的意识深处——李承泽。
几乎是同时,身体深处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拨动了。一种不属于他的、强烈的冲动,一种刻在骨髓里的、近乎本能的驱使,操控着他的手臂抬了起来。那根裹着红绸的秤杆,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和不容置疑,轻轻向前探去,准确地挑向那方垂落的红绸一角。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红绸被掀开的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烛火的光源似乎被刻意调亮了许多倍,柔和而坚定地倾泻而下,照亮了绸布之下那张被短暂遮蔽的脸庞。
所有混乱的思绪、所有的惊骇与荒谬感,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的、摄人心魄的美彻底击碎、冻结。陈默,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名为“李承泽”躯壳的灵魂,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肌肤在烛光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暖玉般细腻莹润的光泽,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修长的颈项如天鹅般优雅地伸展着,线条流畅地没入同样鲜红的嫁衣领口。她的脸很小,下颌的弧度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此刻,那双低垂着的、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正微微颤动着。
似乎感受到覆盖被掀开,感受到烛光落在脸上的温度,那双眼睛迟疑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缓缓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初春融化的山涧,却又深邃得像是蕴藏了整个夜空的星辰。眸色是极深的墨黑,此刻因为羞涩和紧张,眼波流转间,荡漾着水润的光泽,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穿着大红喜袍、手持秤杆的倒影。那目光里,有少女初为人妇的懵懂羞涩,有对陌生夫君的好奇,还有一种潜藏在深处、不易察觉的、温顺的依赖。纯净,不染尘埃。
“夫君……”一声轻唤,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微微的颤音。那声音清越婉转,像最上等的瓷器轻轻相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他灵魂深处因陌生环境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沈月如。这个名字自动浮现在陈默的脑海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确认。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属于“李承泽”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混杂着他作为“陈默”的认知,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融合。这里是南梁,他是新科状元李承泽,今日,正是他迎娶吏部侍郎沈敬之女沈月如的大喜之日。
“姑爷,合卺酒。”一个穿着喜庆绸衣、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鬟,捧着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用红绳系在一起的、小巧玲珑的玉杯,杯中是清澈的酒液。她笑嘻嘻地走上前,动作伶俐。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则手脚麻利地端来一个垫着红布的铜盆,里面盛着清水,水面漂浮着几片寓意吉祥的花瓣。她们的动作熟稔,眼神里带着对新主母的恭敬和对新姑爷的好奇。
陈默——或者说李承泽,身体几乎是自动地完成了接下来的动作。他接过其中一个玉杯,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玉质。沈月如也伸出纤纤玉手,拿起了另一杯。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馨香。手臂笨拙地交缠在一起,那杯沿凑近唇边,辛辣微甜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直冲四肢百骸。酒气似乎冲淡了一些他灵魂深处的惊悸,属于李承泽的记忆如同解冻的冰河,更加汹涌地冲刷着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