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接过布样,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起来。他先是凑近细看,接着又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在布样边缘不易察觉的地方轻轻刮了刮,再放到鼻尖下嗅了嗅。他的眉头先是紧紧锁住,随即又猛地舒展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异光芒。他猛地抬头看向顾青梧,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姑娘……这、这配方……你……你是如何想到用‘石青’打底,再以‘槐米’和‘蓝靛草’二次轻染固色的?尤其这‘蓝靛草’的用量……妙!妙到毫巅!这……这分明是……是古谱上记载的‘天水碧’的路子!早已失传了啊!”
周伯激动的声音不算小,清晰地传入周围竖起耳朵的人群耳中。失传的“天水碧”?古谱记载?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让安静下来的场地再次骚动起来。众人脸上写满了震惊、怀疑和不可思议。
孙金凤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嗤之以鼻的“晦气”布,竟然被谢家首席师傅认作失传的古法!
谢琰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顾青梧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惊艳,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激赏。他忽然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那些或震惊或犹疑的面孔。
“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这才是真正的‘色’!经得起岁月,耐得住琢磨!千年不褪其魂!”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将一直握在左手把玩的一只小巧玲珑、釉色青翠欲滴的祖传青釉茶盏,狠狠摔向地面!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晶莹的瓷片四散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近乎暴烈的一幕惊呆了,现场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谢琰站在一地碎瓷中间,身姿挺拔如松。他看也不看那价值不菲的碎片,只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带着一种睥睨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孙金凤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那些堆金砌玉、浓妆艳抹的玩意儿,也配叫‘绝色’?不过是些虚张声势、转眼成空的浮华!真正的颜色,在骨,不在皮!”
他猛地转向顾青梧,眼神中的锐利瞬间被一种灼热的肯定所取代:“顾姑娘,你的‘天水碧’,我谢家‘云裳阁’要了!有多少,收多少!价钱,随你开!”
巨大的反转如同海啸,瞬间将顾青梧淹没。前一刻还是铺天盖地的嘲笑和羞辱,下一刻,却被这谢家少主以如此激烈而震撼的方式彻底洗刷。她看着地上那闪烁着幽光的青瓷碎片,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灼灼、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年轻男子,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喉头哽住,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泪死死逼了回去。
阳光炽烈,穿过染坊高大的棚顶,在顾青梧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跳跃。谢琰那句“有多少,收多少!价钱,随你开!”的余音,如同惊雷过后的余震,还在她耳膜里嗡嗡作响。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而至的酸涩逼退,才看清谢琰身后,周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激动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