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们对我的态度也复杂各异。有的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是她们攻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眼神里淬着毫不掩饰的妒火和敌意;有的则笑容可掬,亲亲热热地唤我“妹妹”,带着一种刻意的、居高临下的亲近,试图通过我来接近顾越这座巍峨高山。

真正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石子的,并非她们的敌意或刻意亲近,而是她们在有意无意间,泄露出的关于那个遥远世界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碎片。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顾越被皇上召去议事,我独自坐在御花园临水的亭子里,看着池中几尾锦鲤懒散地游弋。一个叫柳莺莺的穿越女被内侍引了过来。她与前几个不同,穿着相对“正常”些的襦裙,只是颜色过于鲜亮,发间别着一支造型古怪、像只振翅小鸟的金属簪子(后来才知是“合金”)。她笑容甜美,自来熟地在我对面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妹妹尝尝这个!”她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金黄油亮、散发着浓郁蛋奶甜香的点心,松软蓬松,点缀着细碎的果仁,“这叫‘蛋糕’,我们那边过生辰都要吃的!比你们这儿的桂花糕、绿豆糕可香多了!”

她热情地将一块“蛋糕”塞到我手里。触感绵软,甜香扑鼻,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滋味。我小口尝着,她则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自顾自地说开了。

“唉,这地方哪儿都好,就是太闷了!”她咬了一口蛋糕,腮帮子鼓鼓的,“出门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慢悠悠的,骨头都颠散了!哪像我们那儿,有‘自行车’!”她兴奋起来,比划着,“两个轮子,自己踩着就能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感觉才叫痛快!尤其是夏天,裙子被风鼓得满满的,像要飞起来一样!比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可自在多了!”

自行车?自己踩着就能跑?风鼓满裙摆?我捏着蛋糕的手指微微用力,绵软的糕点被捏得变形。裙摆灌满风……那该是何等肆意飞扬的感觉?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华美却沉重、连迈步都需计算幅度的宫装长裙,想象着风灌满裙裾的轻盈,心头猛地一悸。

柳莺莺并未察觉我的异样,依旧沉浸在她的回忆里:“还有啊,你们女孩子,整天就学些女则女训、刺绣管家?多没意思!我们那儿有‘女校’,不对,是男女都在一起读书的学校!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历史文学……只要你想学,就能去学!自己选课,自己决定以后要做什么!当医生救死扶伤,当科学家探索宇宙,当律师主持公道,或者就像我,当个甜点师,开一家香喷喷的面包房!多好!”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名为“选择权”的光芒。

自己选课?自己决定以后做什么?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开面包房?这些词像一颗颗滚烫的石子,接连砸进我沉寂的心湖,激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我十六年来所学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是如何在夫君面前低眉顺眼,如何打理中馈,如何生儿育女,如何在皇家的金丝笼里,扮演好一只温顺的金丝雀。从未有人告诉我,我还能有别的选择,还能去探索天空的奥秘,还能去决定自己人生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