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的光柱在剧烈摇晃中，猛地定格在瓜棚入口处。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不是站着，是坐着。一把同样歪斜的竹椅，深陷在泥泞里。椅子上的人，正是瓜农老赵。
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头发稀疏花白，被雨水彻底打湿，紧贴在头皮上。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在车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僵硬。雨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最让陈默心脏骤停的是，老赵的右手，稳稳地握着一把西瓜刀。
不是那种小巧的水果刀，是真正的、用来劈开大西瓜的长刀。刀刃在车灯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光。刀尖斜斜地指向泥泞的地面。
他就那样坐着，像一尊被遗忘在风暴中心的石像，任凭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襟，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只有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穿透狂暴的雨幕，死死地钉在陈默的车上。
一股寒意，比车外的风雨更甚，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这场景太诡异了！台风登陆前夕，一个老人，独坐危棚，手持利刃……他想干什么？
陈默的手心再次被冷汗浸透。他熄了火，推开车门。狂风立刻像一堵无形的墙，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在他身上，几乎将他掀翻。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将他淋透。他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风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瓜棚入口。
“老赵！”陈默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却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西瓜！还有瓜吗？”
老赵缓缓抬起头。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聚焦在陈默脸上。几秒钟的死寂，只有风声雨声和塑料布疯狂的抽打声。
然后，那张干瘪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咧开一个弧度。
那笑容僵硬、古怪，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雨水灌进他咧开的嘴里，他也毫不在意。
“瓜？”老赵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穿透风雨的喧嚣，清晰地钻进陈默的耳朵，“有。”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在陈默湿透的、狼狈不堪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焦急的脸上。那咧开的嘴角弧度更大，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最后一个。”老赵慢悠悠地说，握着西瓜刀的手，几根枯瘦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伸出左手，枯瘦的手指张开，在陈默面前晃了晃。
“一万块。”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天空，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老赵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照亮了他脸上那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西瓜刀。
“一万块？”陈默失声叫了出来，声音被雷声吞没大半，只剩下嘶哑的尾音在风雨中飘荡。他怀疑自己耳朵被风雨灌满了，或者被这震耳欲聋的雷声炸懵了。“老赵！你疯了吗？一个西瓜一万块？！”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此刻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震惊在胸腔里冲撞。他死死盯着老赵，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或者神志不清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