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庙残钟
光绪二十六年,黄河改道的第三年,豫东平原上的风还带着沙砾的糙意。陈九斤裹紧了打满补丁的短褂,蹲在破庙门槛上啃干硬的窝头,视线却黏在庙院里那口半埋在沙里的铜钟上。
铜钟比他还高,钟身爬满青黑的铜锈,只有钟口边缘还能看见几缕模糊的云纹。前几日他跟着商队走镖,遇上土匪劫道,商队散了,他揣着半块窝头逃到这“土地庙”,一进门就瞧见了这口钟。夜里起风时,钟会发出“嗡嗡”的闷响,像有人在水底叹气,听得人心里发毛。
“后生,借个火。”
陈九斤抬头,看见个穿蓝布长衫的中年人站在庙门口,长衫下摆沾着泥点,手里攥着个油布包,眼神亮得有些异常。他叫周砚堂,自称是个古董贩子,从开封来,要去曹州府收东西,遇上沙暴迷了路。
两人凑在神像前的破蒲团上,周砚堂就着陈九斤的火折子点燃旱烟,抽了两口突然问:“后生,你瞧那钟,像不像老物件?”
陈九斤嚼着窝头摇头:“俺不懂这个,就觉得它沉,前儿想挪挪,纹丝不动。”
周砚堂眼睛更亮了,凑到钟边蹲下来,手指拂过铜锈,突然“咦”了一声,从油布包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钟身一处凹陷仔细看。陈九斤凑过去,看见凹陷处隐约有字,是三个歪歪扭扭的篆体,周砚堂轻声念:“归、墟、钟。”
“归墟钟?”陈九斤没听过这名号。
周砚堂放下放大镜,声音压得低了些:“《山海经》里说,东海之外有归墟,万水归焉。这钟要是真跟归墟有关,那可是能镇水的神物。你没听说?去年黄河决口,下游几个县淹了个精光,要是有这钟镇着,说不定……”
话没说完,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人的吆喝。周砚堂脸色一变,赶紧把放大镜塞回包里,拉着陈九斤躲到神像后面。
一群穿着黑褂子、腰挎大刀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看见铜钟眼睛直放光,冲手下喊:“就是这口钟!冯老爷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运回去!”
陈九斤心里一紧,冯老爷他知道,是曹州府的恶霸,专抢老百姓的东西,前几年还强占了他们村的水浇地。这些人肯定是冯老爷派来的。
周砚堂悄悄拽了拽陈九斤的衣角,嘴型示意他别出声。可那些人搬钟时,几个壮汉拽着钟上的铁环使劲拉,钟纹丝不动,为首的汉子急了,掏出鞭子就抽人:“没用的东西!再搬不动,都给我沉黄河里去!”
陈九斤看不过眼,猛地站起来:“住手!这钟是土地爷的,你们不能动!”
汉子转头看见陈九斤,狞笑一声:“哪来的野小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说着挥鞭就朝陈九斤抽来。周砚堂突然冲上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短棍,一下打在汉子手腕上,鞭子掉在地上。
“快跑!”周砚堂拉着陈九斤就往庙后跑,庙后是片芦苇荡,两人钻进芦苇丛,听着身后的吆喝声越来越远,才敢停下来喘气。
“周先生,您这是……”陈九斤不解,周砚堂怎么突然敢跟冯老爷的人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