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涧的夜风带着潮气,叶道一站在崖边,望着远处墨色的山林,踱步不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每一步都踩碎了月光,焦虑像藤蔓缠上心头——疏月那边,究竟如何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而稳。叶道一猛地回头,见疏月提着剑站在月光里,衣袂被风吹得微扬。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疏月,成了吗?你族长他们……”
疏月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手,掌心托着一枚鸽卵大小的晶石,石身流转着幽蓝微光,正是始祖之目。
“百里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只有知淮还在玄黄祭天坛,中了我的幻术,一时醒不来。”
叶道一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叶国主,”疏月抬头看他,眼底有红丝,却异常坚定,“疏月恳求您派人把他接出来,找个安稳地方养大。让他日后去了学院,好好地修行。”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别告诉他真相。就说……是我杀了全族人,夺了始祖之目,把他丢下的。他若恨我、要报仇,都随他。”
“疏月……”
“拜托您了。”疏月从袖中取出一幅画,上面是知淮举着糖葫芦笑的模样,笔触细腻。叶道一接过画,指尖触到纸面的温度,只觉沉甸甸的。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山道传来,穿透夜雾。四人灰衣随从抬着顶棕褐轿辇,走得稳如磐石,轿边跟着个红袍人,手持银白禅杖,杖头铃铛随步轻响。
“云泽国行政大神官到!”随从齐声高喝。
红袍人停下脚步,嘴角勾着抹邪笑,眼神扫过二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国主倒是守时,就是不知……东西带来了?”
疏月抬手,始祖之目的幽光一闪。红袍人眼中的戏谑瞬间敛去,正了神色。
忽有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树后窜出,指尖直取疏月掌心的晶石!
速度之快,竟带起破空锐响。但疏月早有察觉——谲烬幻眸千象镜已然觉醒,周遭动静尽收眼底。她手腕一翻,凛翮剑“噌”地出鞘,剑光如练,与黑影的掌风撞在一处。
“锵!”
火花在黑夜中炸开,二人各退三步,竟是平分秋色。
红袍人见状,忙躬身行礼:
“属下参见弋重大人!”
那黑影裹在黑袍里,脸藏在兜帽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他看向疏月,声音沙哑如磨石:
“女娃子倒是狠辣,屠了自己全族,身手也不差,竟能接我一招。”
疏月握剑的手紧了紧,冷声道:
“四星大国的手段,就是暗中偷袭?”
“小丫头片子找死!”红袍人厉声喝道,“信不信把你扔进地牢,让狱卒……”
“放肆。”轿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平淡却带着威压。红袍人立刻噤声。
轿中人又道:
“弋重大人不是该去执行涂舻丞相的任务?怎有空来这凑趣?”
弋重的目光落在轿辇上,那轿身流转着《度人经》的梵文虚影,金光隐现——竟是青冥玄凌辇,镇压邪祟的至宝。他冷哼一声:
“原来丞相把这宝贝给了你。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说罢,身影一闪,消失在林中。
红袍人这才转向疏月,皮笑肉不笑:
“现在,可以把东西交出来了?”
疏月将始祖之目递过去,声音掷地有声:
“按约定,保南临国五百年安稳,不准再寻衅滋事。”
“自然。”红袍人接过晶石,转身呈给轿中之人。
离去时,他抛来一个深色木盒。疏月接住,打开见是三根燃香,红袍人远远道:
“这是云泽国的传讯香,遇险要紧之时,点上一根,一炷香内必有人来相助解围。”
疏月将木盒递给叶道一:
“国主,我该走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我走了,南临国才真的安全。”
叶道一望着她的背影,喉间发紧:
“知淮的事,我必办妥。你……多加保重。”
疏月没有回头,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轿辇行远后,红袍人低声道:
“大神官,那丫头留着是祸害,要不要……”
“不必。”轿中声音淡淡,“把她屠族的消息散出去,玄谕法殿那群疯子最恨这种事,自会取她性命。我们看戏便是。”
红袍人谄媚笑道:
“大神官英明!”
另一边,碧水涧西南驻点,镇岳侯御典正望着沙漏。国主说,丑时前若他不到,便是交涉失败,需你立刻下令疏散国民。他手中紧握一把长约七尺的陌刀心想道:
“叶道一是南临国一代明君,绝不能让他出事。”
忽有马蹄声奔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叶道一策马而归。御典一跃而起,见叶道一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落下,笑道:
“国主平安,南临有幸!”
叶道一却面色凝重,拉着他到帐内:
“御典,有件事,只有你能办。”
“国主请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里家族……没了。”叶道一声音艰涩,“只剩长风长老的幼子百里知淮,在玄黄祭天坛。命你此刻立即带领夜柩司精锐去寻他,此事务必保密,随后将他护送到我宅邸西卧房。”他递过画像,“另外,查封百里家族所有地盘,封锁消息,绝不能引起动乱。”
御典手中的陌刀“当啷”一声砸在地上。他征战多年,见过无数生死,此刻却愣在原地——百里家族灭族?那可是传承千百年的世家!
“国主,属下……领命!”
半个时辰后,玄黄祭天坛。
夜柩司十名精锐跟着御典踏入祭坛,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祭台上尸横遍野,暗红的血浸透了青石板,断裂的兵刃与散落的玉佩混在其中,昔日庄严肃穆的祭台,此刻成了修罗场。
“仔细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御典沉声道。
众人分散开来,在尸堆中翻找。半个时辰过去,毫无踪迹。有人低声道:
“侯爷,会不会……”
“不可能!”御典打断他,“再找!”
又一炷香后,东北角传来惊呼:
“找到了!在这里!”
众人围过去,见一个孩子蜷缩在祭坛底座后,双目紧闭,小脸煞白,正是画像上的我——百里知淮。御典松了口气,命两人随他护送我回叶府,其余人留下善后。
叶道一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见我昏迷不醒,叹了口气:
“快送至宅邸西卧房,去寻徐神医来看看情况。”
安置好我后,御典便即刻赶回祭坛。
“搬山填海之术,起!”
夜柩司精锐已结阵施法,十人手印变幻间,玄黄祭天坛竟缓缓升起,下方露出深不见底的大坑。
十人再次运转术法牵引着尸身,如潮水般涌入坑中,随后祭天坛轰然落下,将千年世家的最后痕迹,彻底掩埋。
接着,众人分头查封百里家族所有宅院,门窗上贴上带法力的封禁条,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去。
直到鸡鸣三声,东方泛起鱼肚白,一切才尘埃落定。
朝阳爬上墙头时,南临国的百姓如常醒来,没人知道,昨夜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更没人知道,那个传承千年的百里家族,已永远消失在晨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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