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许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充满油烟味和耻辱记忆的小炒店的。她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高跟鞋踩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处那道早已淡化的旧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程野被公司恶意开除的那个雨夜,她穿着高跟鞋翻越公司后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去找他时摔的。

此刻,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程野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那一声声血泪控诉的咆哮,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心上反复剐蹭。每一次失约,每一次为了陈子昂而将他推开的画面,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丑陋。原来,她所谓的“工作需要”、“人情往来”、“身不由己”,在程野那里,就是一次次被抛弃、被轻视的铁证!她许薇,才是那个没有边界感、肆意践踏别人真心的混蛋!

巨大的羞愧和迟来的醒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她停下脚步,靠在路边冰冷粗糙的广告牌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陈子昂。

这个曾经在她生活里如影随形、被她视为可靠盟友的名字,此刻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带来阵阵寒意和恶心。她想起他那只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想起他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虚伪笑容,想起他在程野面前惺惺作态的辩解…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

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陈子昂”三个字不断跳动,伴随着他专属的、故作优雅的钢琴曲铃声。

许薇盯着那跳动的名字,眼神从茫然、痛苦,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放到耳边。

“薇薇!”陈子昂那刻意放柔、带着安抚和担忧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儿?没事吧?程野那个疯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别怕,告诉我位置,我马上……”

“陈子昂。”许薇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瞬间切断了陈子昂所有的表演。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薇薇?你…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别担心,有我……”

“我们,”许薇打断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到此为止。”

“……什么?”陈子昂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薇薇,你说什么胡话呢?是不是程野那个混蛋威胁你了?还是他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别信他!他就是个没本事的loser,嫉妒我们关系好,故意……”

“闭嘴!”许薇猛地拔高音量,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引得路人侧目,“陈子昂!你听清楚了!从一开始,我就只把你当作朋友,从来就没有一丁点别的心事,是我太自以为事,少了边界感。从今往后,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时间,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关心!别再给我打电话!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更别想再用任何‘工作’、‘应酬’、‘人情’的理由来支配我的时间!我嫌恶心!”

吼完,不等陈子昂有任何反应,许薇狠狠按下了挂断键!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然后,她手指飞快地点开通讯录,找到“陈子昂”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点击删除!拉黑!

微信?找到那个被置顶的、备注为“子昂哥”的聊天框。里面充斥着各种项目链接、会议通知、晚餐邀约、还有他时不时发来的“关心”问候。许薇看着,只觉得无比讽刺。她点开右上角,选择“删除联系人”,确认。红色的“删除”按钮按下去,没有丝毫留恋。

支付宝、QQ邮箱、甚至一个很少用的社交软件……所有能联系到陈子昂的渠道,被她一个接一个地,如同清除病毒般,彻底删除、拉黑!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背靠着冰冷的广告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的清明感,却缓缓升腾起来。

边界感。

她终于真正理解了程野的愤怒。

异性之间,再好的朋友,也需要清晰的界限。而她,在过去的一年里,亲手将这界限模糊得一塌糊涂,给了陈子昂一次次越界的机会,也给了程野一次次心碎的伤害。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提示音。

许薇低头一看,发件人:陈子昂。

内容:【薇薇!你疯了?!是不是程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拉黑我?为了那个废物?!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没有我,你能在投行站稳脚跟?!快接电话!我们谈谈!别做傻事!】

字里行间,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居高临下的指责和虚伪的“关心”。

许薇看着这条短信,眼神冰冷,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她手指轻点,选择号码,直接加入黑名单。动作行云流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收起手机,站直身体。夜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也吹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价值不菲、却让她步履维艰、甚至因此受过伤的十厘米细高跟。又想起程野最后看她的眼神,冰冷,疲惫,带着彻底的失望。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没有打车,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脚踝的旧伤随着每一步传来隐隐的刺痛,像是在提醒她过去的愚蠢。她走了很久,直到看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招牌。

她推门进去。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店员正在整理货架。

“你好,请问…有平底鞋吗?”许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抬头看到许薇一身精致的职业套装和脚上的高跟鞋,愣了一下,随即指向角落的货架:“那边…有一些基础款的帆布鞋,可能…不太搭您的衣服。”

许薇走过去。货架上摆着几双最普通的白色帆布鞋,款式简单,甚至有些土气。她挑了一双自己的尺码,拿到收银台。

“就这双,谢谢。”她平静地说。

付了钱,许薇拎着鞋盒走出便利店。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她毫不犹豫地脱掉了那双折磨了她许久的高跟鞋。脚踝处的旧疤在路灯下显得更加清晰。她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脚踝,然后换上了那双崭新的、柔软的白色帆布鞋。

站起来,踩在坚实平整的地面上。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和轻松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虽然这双鞋和她昂贵的香奈儿外套格格不入,但她却觉得无比舒适。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绿色的银行APP。首页的数字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找到转账界面,输入程野妹妹程小雨的名字(她记得),输入那家医院的名称,然后,输入了一个数字——足以覆盖下周骨髓移植押金的金额。备注栏,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敲下两个字:【小雨,加油。】

点击确认。转账成功。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放回包里。她不知道程野会不会接受,不知道程小雨能不能收到。她只是觉得,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一点点微薄的弥补。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只是…她必须这么做。

她抬起头,看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下一步,去哪里?那个曾经被程野称为“家”的出租屋?不,那里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和她的罪证。回父母那个华丽却同样冰冷的“家”?更不。那里只有审视、规划和永不满足的期望。

她拿出程小满给的那张油腻腻的纸条:“如意旅馆”。那个程野现在栖身的“狗窝”。

她要去那里。不是去祈求原谅(她知道那不可能),也不是去解释(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她只是…想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程小满说的那样憔悴不堪,看看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比狗窝还差。也许,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她把纸条递给司机。

车子启动,驶向城市更深的夜色。许薇靠在车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嘴唇上那个被咬破的伤口,结痂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这是她唯一剩下的、真实的印记。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终于亲手划清了与陈子昂的界限。

她脱下了象征枷锁的高跟鞋。

她为小雨支付了手术费。

可为什么,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却感觉越来越深,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