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旅馆那间充斥着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气息的房间，成了程野和“前妻”暂时的蜗居地，也成了他舔舐伤口和积蓄怒火的巢穴。
宿醉带来的头痛欲裂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在冰冷自来水的冲刷下稍微缓解。程野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右耳空空荡荡的自己，扯出一个自嘲的冷笑。像丧家之犬？不，丧家之犬至少还有家可丧。他现在是条连窝都被端了的野狗。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银行APP的界面。那个刺眼的83.6，像一个永恒的嘲讽。但下面一条新进的短信提示，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收到转账500,000.00元，余额500,083.60元。附言：【小雨，加油。】
五十万！
程野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这个数字，足以覆盖妹妹下周的骨髓移植押金！甚至还有富余！附言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和一个名字——小雨，加油。
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转这么大一笔钱？还知道小雨的名字和情况？
一个名字瞬间冲入脑海——许薇！
只有她！只有她知道小雨的情况！也只有她，能如此“轻松”地拿出五十万！像打发一个叫花子！像支付一笔迟到的“精神损失费”！用钱来抹平她造成的伤害？用钱来买她心安理得？！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哀，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程野的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狂跳！他抓起手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找到那个在黑名单里的名字，冲动地想要解禁，想要打电话过去，对着她嘶吼：“谁他妈要你的臭钱！老子妹妹的命，不用你假惺惺！”
但就在手指即将点下去的那一刻，妹妹程小雨那张苍白却充满求生欲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虚弱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哥…疼…我想活下去…”
程野的动作僵住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在妹妹的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需要这笔钱。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为了小雨，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屈辱都可以吞下去！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瞪着那条短信，眼睛赤红，像一头濒临绝境、被迫低头的困兽。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手机狠狠摔在发黄的床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航空箱里的“前妻”被吓得一哆嗦，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程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不能倒下！为了小雨，他必须站起来！工作没了？那就自己干！给别人打工，永远都是看人脸色，背黑锅的命！他要自己掌握命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不甘和斗志！给别人打工，技术再好，方案再牛，功劳是领导的，黑锅是自己的！李扒皮的嘴脸，客户的刁难，还有许薇那句“你配不上”的隐痛……所有的憋屈，都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需要地方！需要人！需要启动资金！启动资金…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五十万余额。这笔钱，是给小雨救命的！一分都不能动！他得另想办法！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开始翻箱倒柜。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个旧U盘。他插进旅馆那台破旧的、吱呀作响的台式电脑（幸好还有这玩意）。屏幕上显示出他离职前偷偷备份的几个技术方案雏形和大量代码片段。这些都是他加班加点熬出来的心血，是李扒皮嘴里“敷衍了事”的垃圾，却是他翻身的唯一资本！
“王浩！”程野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几乎秒接。
“老大！你总算开机了！急死我了！你在哪儿？没事吧？”王浩焦急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传来。
“死不了。”程野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听着，浩子，老子不打算给人当孙子了。我要自己干！搞个工作室！搞技术外包！你，跟不跟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跟！必须跟啊老大！我早就受够李扒皮那傻逼了！你说怎么干？我马上辞职！”
“先别急辞职！”程野打断他，头脑异常清醒，“现在八字没一撇。我需要地方，便宜，能塞下几张桌子几台电脑就行。还有，你认识的那几个技术还不错的、也被李扒皮压榨的兄弟，探探口风，看有没有愿意一起出来搏一把的，前期可能没工资，但有活儿了按项目分成！”
“地方？”王浩在电话那头快速思考着，“便宜…能塞人…老大！我想起来了！我有个远房表哥，在科技园后面那片老厂区有个废弃的小仓库！以前放杂物的，后来厂子搬了，就一直空着！地方不大，但收拾收拾应该能用！关键是便宜！一个月…估计千把块就能拿下！就是条件差了点，没暖气没空调，冬冷夏热……”
“就它了！”程野毫不犹豫，“地址发我！明天一早我去看！千把块？行！老子付得起！”他卡里现在除了那五十万救命钱，还有八十三块六，但下个月小雨的押金交完，他就能腾出点钱来！实在不行，先找程小满那丫头“借”点高利贷！
“好嘞老大！地址马上发你！人我这就去联系！”王浩的声音充满了干劲。
挂断电话，程野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浊气消散了不少。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自己干！再难，也比给人当狗强！
第二天一大早，程野就按王浩给的地址，找到了科技园后面那片几乎被遗忘的老厂区。锈迹斑斑的铁门，斑驳褪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铁锈味。王浩的表哥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叼着烟，指着角落里一个卷帘门都歪斜了的小仓库。
“就这儿了，程老弟。地方是破了点，但胜在清静，便宜。一个月八百，押一付三，你看行不？”表哥搓着手。
程野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卷帘门。里面空间不大，大概三四十平米，堆满了废弃的木头架子、破轮胎和一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垃圾。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窗户透进一点光。空气中灰尘弥漫，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蜘蛛网。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坑洼不平。
条件确实差。比“如意旅馆”还不如。但程野看着这片狼藉，眼睛里却燃起了光。这里够大！够便宜！更重要的是，它完全属于他！
“行！就它了！”程野拍板，从钱包里数出仅有的两千四百块现金（王浩支援了他一部分），递给表哥，“先付三个月！钥匙给我！今天就开始收拾！”
拿到钥匙，程野像打了鸡血。他回到旅馆，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前妻”塞回航空箱，拎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退了房，直奔他的“新基地”。
接下来的两天，程野化身清洁工兼搬运工。他买了最便宜的扫帚、簸箕、拖把，戴上口罩（还是王浩买的），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开荒”战斗。灰尘漫天飞舞，呛得他直咳嗽。废弃的垃圾被他一点一点清理出去，堆在厂区指定的垃圾点。破轮胎太沉，他就用撬棍一点点滚出去，累得满头大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王浩下班后也立刻赶过来帮忙，还带来了两个技术不错的同事，张强和李斌。两人也被李扒皮压榨得够呛，一听程野单干，二话不说就答应加入，下班就过来当免费劳力。
“老大！这地方…有味儿啊！”张强捏着鼻子，挥着扫帚驱赶灰尘。
“味儿？这是自由的味儿！”程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合物，露出一口白牙，“等咱们把这儿收拾出来，摆上电脑，那就是咱们的江山！比李扒皮那破办公室强一万倍！”
“对！干他娘的！”李斌也来了劲，扛起一个破木架就往外走。
四个大男人，在弥漫的灰尘和汗味中干得热火朝天。没有抱怨，只有对未来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憧憬。破旧的木架子被拆开，钉成几张简陋但结实的桌子；废弃的厚木板擦洗干净，铺上廉价的塑料桌布，就成了操作台；几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台灯，提供着宝贵的光源。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袋垃圾被清走，程野用一桶清水泼在水泥地上，看着水流冲刷掉最后的污渍，露出粗糙但干净的地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
“兄弟们！”程野站在仓库中央，环顾着这个虽然依旧简陋、但焕然一新的空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从今天起！这儿！就是咱们‘野火科技’的根据地了！地方破了点，但老子相信，咱们用键盘敲出来的火，迟早能把这片破地方燎原了！”
“野火科技！燎原！”王浩第一个激动地喊起来。
“燎原！”张强和李斌也兴奋地附和。
航空箱里的“前妻”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喵呜”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加油。
程野看着这几个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兄弟，看着这个倾注了他们汗水的简陋空间，再看看角落里那台王浩贡献出来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还有条裂纹），一股久违的热血在胸腔里奔涌。他掏出裤兜里那个旧打火机，紧紧地攥在手心，逆时针用力转了三圈。
戒指没了，但有些东西，烧不毁，打不垮！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歪斜的卷帘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了。一个穿着不合身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身影探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塑料袋。
“哟！开荒大业完成啦？可以啊哥！”程小满大咧咧地走进来，把塑料袋往刚擦干净的桌子上一放，“来来来，犒劳一下功臣们！正宗夜市铁板鱿鱼！我请客！”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办公室”，撇撇嘴：“啧啧啧，真够寒碜的。我说哥，你们这‘野火科技’，别还没燎原呢，就先被西北风给吹熄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闻到鱿鱼的香味，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走过去，拿起一串鱿鱼须就咬，“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放心，风越大，火烧得越旺！”
王浩他们也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开吃。仓库里弥漫开食物的香气和年轻人的笑声，暂时驱散了创业初期的阴霾和现实的沉重。
程野一边吃着鱿鱼，一边在心里盘算。地方有了，人有了，下一步，就是找活儿！找钱！他得让这团火，真正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