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科技”在呛人的灰尘和铁板鱿鱼的香气中，算是正式挂牌了。虽然牌匾没有，只是在歪斜的卷帘门内侧用粉笔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
程野很清楚，光有热血填不饱肚子，更付不起小雨后续庞大的治疗费用。当务之急是找到项目，找到钱！他把手头那几个备份的技术方案雏形又梳理了一遍，挑出一个他认为最有市场潜力、也最适合小团队快速启动的——一个针对中小型电商企业的智能库存管理优化插件。代码框架他基本搭好了，核心算法也有雏形，缺的就是完善、测试和推广。
他让王浩、张强、李斌三人分工，继续完善代码，打磨细节。自己则化身业务员，开始疯狂地扫荡各种可能的机会。
他在以前积累的行业QQ群、微信群里发小广告，石沉大海。
他厚着脸皮给以前合作过、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小公司负责人打电话，对方要么婉拒，要么一听他“单干了，地方有点简陋”，就打着哈哈说“下次有机会”。
他甚至在58同城上挂了信息，结果招来的都是些想花几百块做个淘宝店铺的奇葩咨询。
几天下来，颗粒无收。现实像一盆盆冷水，兜头浇在程野和兄弟们刚刚燃起的热情上。仓库里气氛有些沉闷，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叹气声。卡里的钱像流水一样出去——买二手显示器、买二手路由器、买网线、买桶装水泡面……那八十三块六早已清零，王浩支援的钱也快见底了。小雨的押金是有着落了，可工作室的生存成了大问题。
“老大…这样下去不行啊。”王浩看着电脑屏幕上寥寥无几的咨询，愁眉苦脸，“要不…我再去找我表哥借点？或者…找家里…”
“借个屁！”程野烦躁地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习惯性地掏出打火机逆时针转着，“借钱能借一辈子？咱们得开张！得见着回头钱！”
就在这时，程野那个沉寂许久的、专门用于工作联系的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
程野疑惑地接起：“喂？哪位？”
“程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但语气却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听说你从‘星耀’出来了？自己搞了个…工作室？”
程野心里咯噔一下。谁？消息这么灵通？他警惕地问：“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似乎无意透露身份，“听说你手上有个电商库存优化的点子？有点意思。正好，我这边有个小项目，想找人试试水。有没有兴趣聊聊？地方你定，时间…就现在吧。”
天上掉馅饼？程野第一反应是陷阱。但对方精准地点出了他的项目方向，而且语气虽然冷，却不像骗子那么浮夸。他现在就是快饿死的乞丐，就算是个裹着毒药的馅饼，也得先咬一口看看！
“行！在哪？”程野当机立断。
“科技园路，‘蓝山’咖啡馆。半小时后。”对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蓝山”咖啡馆？程野知道那地方，环境优雅，价格死贵，一杯咖啡顶他几天饭钱。这主儿，看来有点来头。
“浩子！张强！李斌！抄家伙！准备路演！”程野猛地站起来，眼睛里重新燃起火焰，“大鱼！可能来了！”
半小时后，程野带着王浩（负责拎包和演示用的旧笔记本），准时出现在“蓝山”咖啡馆门口。王浩看着里面精致的装潢和衣着光鲜的客人，再看看自己身上沾着灰尘的格子衫和老大的旧夹克，有点露怯。
“老大…咱…咱这行头…”
“怕个球！”程野一瞪眼，“技术才是硬道理！走！”
两人推门进去。舒缓的钢琴曲，浓郁的咖啡香。靠窗最里面的卡座，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一杯咖啡。手腕上露出的一截银色表带，在灯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扎着的那条领带——深蓝底色上，印着狂野的豹纹图案，与他一身的精英气质形成奇特的碰撞。
程野深吸一口气，带着王浩走过去。
“你好，我是程野。”程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男人闻声，缓缓转过头。
程野看清他的脸。很英俊，三十岁上下，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视线落在程野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坐。”男人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但程野敏锐地注意到，他灰色马甲下的白色衬衣，第三颗纽扣…似乎扣错了位置？本该扣在第三颗扣眼的纽扣，扣在了第四颗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违和感。
程野和王浩在他对面坐下。王浩紧张地打开笔记本。
“我的时间不多。”男人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十分钟。说说你的东西，为什么能解决中小电商的库存痛点？市面上同类型的工具不少。”
程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略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他示意王浩调出PPT（简陋到只有几页核心逻辑图），开始讲解他的核心算法思路——利用历史销售数据和实时流量变化，结合仓储物流成本，动态预测安全库存阈值，并给出智能补货建议。
他讲得很投入，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解释技术难点。这是他熬了无数夜的心血，他相信它的价值。
然而，他刚讲到核心算法对季节性波动的处理逻辑时，男人突然开口打断，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的针：
“就这？”
程野和王浩都愣住了。
男人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你刚才说的，是去年硅谷一个开源项目的变种吧？加了点花里胡哨的本地化参数，就敢拿出来当创新？算法复杂度O(n²)，数据量稍微大点，服务器就得冒烟。还有，”他放下咖啡杯，目光锐利地扫过程野，“你考虑过数据安全吗？小电商最怕什么？数据泄露！你这东西，拿什么保证他们的核心销售数据不被你或者你那个破仓库里哪台二手电脑上的木马偷走？”
一连串犀利到刻薄的技术质疑，精准地戳在程野方案目前最薄弱的环节上！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程野脸上！他引以为傲的心血，在对方眼里，似乎一文不值！
王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变得惨白，紧张地看着程野。
程野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狂跳！又是这种高高在上、全盘否定的态度！李扒皮的嘴脸瞬间和眼前这张英俊却冷漠的脸重叠！他妈的！这些人都一个德行！
“你懂个屁！”程野猛地一拍桌子！咖啡杯被震得跳了一下！巨大的声响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他霍然站起，身体前倾，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眼睛死死盯着西装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开源项目？变种？老子告诉你！老子做这个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开源项目还在娘胎里没影呢！O(n²)怎么了？老子能用最土的代码跑出最优解！数据安全？老子用不着你教！老子做过的安全加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服务器冒烟？那是老子还没优化到极致！你他妈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坐在这种地方喝着几十块一杯的猫尿，对别人指手画脚！有本事你自己写一个试试？！”
吼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回荡。王浩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拼命拉程野的衣角：“老大…老大冷静…”
西装男——林深，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面对程野的暴怒和唾沫星子，他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他甚至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被程野拍桌子溅到几滴咖啡的桌面。
等程野吼完，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林深才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程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说完了？”林深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说完就坐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程野身后的椅子，“火气这么大，你这个年龄段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程野的怒火，只剩下巨大的屈辱和冰冷。他站着，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林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深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程野身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窗外科技园林立的写字楼，仿佛在自言自语：
“地方太破了。配不上你的野心。”他端起咖啡，又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科技园B座，顶层东侧，整层写字楼。下个月初，搬过去。”
“什么？”程野和王浩同时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深放下咖啡杯，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程野，那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程野惊愕的脸。
“项目，我投了。”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钱，不是问题。条件，只有一个——”他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程野眼底：
“把你刚才拍桌子骂街的那股劲儿，给我用到项目上。做出来，证明给我看，你程野，不是只会敲烂键盘的莽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