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天崖顶,罡风如刀。

吹得人衣袍翻飞,猎猎作响。

往日,此地是宗主云天河号令八方的绝对中心。此刻,所有目光——敬畏、信服、乃至狂热——却都死死钉在阵眼中央,那一道青衫身影上。

楚辞。

他负手而立,神情淡然。

淡然得不像是要挽救一座濒临崩溃的宗门,倒像是在自家后院,品一壶雨后新茶。

*好了,高端PUA现场正式开演。*

楚辞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惬意。

*不得不说,这总指挥当得确实爽,动动嘴皮子就行,比我当年通宵给代码除错可轻松太多了。希望我这套以天地为服务器、卦象为指令的“周易编程法”,别出什么致命BUG……不然乐子就大了。*

他已取代宗主,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调度核心。

可他口中吐出的,并非众人以为的繁复阵法术语。

“东方青龙位,坎宫属水。”

“水生木,以千年东海珊瑚为引,催‘震’木之生气。”

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崖顶每个人的耳廓,仿佛天地间的律令。

“遵命!”

魏通长老第一个响应,声音嘶哑,却压不住那股子亢奋。他花白的胡须在风中狂舞,像个终得神谕的狂信徒,亲自抱起那株流光溢彩的珊瑚,领着阵法堂弟子直奔东方阵基。

什么灵力回路,什么阵纹相斥,他全忘了。

楚辞的“卦语”,便是此刻唯一的真理!

楚辞的视线,缓缓转向西方。

“西方白虎位,坤宫属土。”

“土生金,置西山庚金之精,呈‘兑’金之锐意。”

“南方朱雀位,震宫属木。”

“木生火,置南明离火之晶,燃‘离’火之明光。”

一道道指令,简洁,玄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整个青云宗,这部一度濒临报废的庞大机器,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丹堂弟子输送灵元,器堂弟子稳固阵基,剑堂弟子在外围警戒……数千人各司其职,灵力光柱冲天,将一件件平日只在典籍中听闻的天材地宝,精准无误地嵌入楚辞指定的卦象方位。

这景象,诡异而和谐。

没有繁琐推演,没有争执商讨。

只有一句句玄之又玄的“卦语”,和山呼海啸般的“遵命”。

效率高到让一旁的宗主云天河心神摇曳,满眼震撼。他忽然悟了,这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阵法之道。

楚辞,是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法则,直接与这方天地对话!

青、白、赤三色华光在阵法边缘升起,如三颗新星,遥相呼应。新生的阵力开始按照楚辞的构想流转,一股盎然生机,正缓缓驱散笼罩在通天崖上空的沉沉暮气。

众人脸上刚绽开喜色,希望的火苗堪堪燃起——

变故,陡生!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咆哮,好似从九幽地底传来,猛然自北方玄武柱的地基深处炸开!

那枚被挖出的“损”道符文,在三方新生力量的刺激下,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悍然苏醒!

一股远超所有人预想的怨毒黑气,如浓墨滴入清水,直冲天际!

那黑气粘稠阴冷,带着消解万物、剥离一切生机的可怖道韵,所过之处,连光线都尽数吞噬。

咔嚓!咔嚓咔嚓——

刚刚稳定下来的护山光幕,在这股黑气的冲撞下,如同被重锤猛击的琉璃,瞬间崩裂出数十道更加狰狞的裂痕!整个大阵剧烈摇晃,发出的哀鸣声,让闻者心胆俱裂。

“噗——!”

离得近的数名弟子,被那邪气一扫,当场如遭雷殛,口鼻中喷涌出黑色的血丝,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下。

恐慌。

如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崖顶!

“怎么回事?!”

“大阵要炸了!快跑!”

刚刚建立的秩序荡然无存,希望的火焰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绝望。

“不可能!”魏通长老面色惨白如纸,失声惊呼,“这股反噬之力……其强度,足以比肩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那枚符文里,怎会蕴含如此力量?!”

他穷尽一生的阵法学识,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这,不合常理!

也就在那股怨毒黑气爆发的刹那,楚辞的“先天易感”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其最核心的一缕“神韵”。

心头剧震。

*呵,是这个味道……没错了!*

*和当初纳兰家那根崩塌的房梁上,那股扭曲“艮”卦的恶意,同出一源!但其阴毒与强度,何止强了百倍!*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靠,搞了半天,从退婚风波到宗门大劫,原来是同一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这他妈是冲着我来的?!*

一张针对他,或者说,针对整个青云宗的巨网,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混乱之中,唯有楚辞一人,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动。

他双目紧闭,狂风吹乱他的发丝。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没有恐慌,没有哀嚎。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律动”在激烈交锋。一边是新生的、蕴含“生克造化”的阵法之力;另一边,则是那股纯粹的、代表“剥离”与“减损”的邪恶法则。

剥卦。上九爻。

硕果不食。凶。

“楚师侄!快!必须立刻切断三方灵力供给!”魏通长老状若疯魔,冲着楚辞嘶吼,“再不收手,灵力与邪气对冲,大阵会提前引爆!青云宗就完了!”

这是他基于一生经验的最后判断。

是绝望中的垂死挣扎。

然而,楚辞猛然睁眼。

那双眼瞳里,没有分毫慌乱,只有一种洞悉全局、落子无悔的绝对冷静。

“不!”

他断喝一声。

声如惊雷,竟生生压过了全场的混乱与哀嚎。

“非但不能切断,”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还要继续催动!将所有力量,全部压上去!”

此言一出,满场俱寂。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这无异于抱薪救火,自寻死路!

就连宗主云天河都面露骇然,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强行制止这疯狂的举动。

楚辞的视线如电,直刺魏通,一字一顿地喝道:“魏长老,信我!听我号令——”

“引东方‘震’木,西方‘兑’金,南方‘离’火,三方合流,化煌煌‘震’雷,直击北方玄武‘坎’水之位!”

以毒攻毒?

不,这是抱着炸药去炸军火库!

魏通浑身剧烈一颤,他望着楚辞那双看不出深浅,却仿佛能洞悉天地至理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寻死,可灵魂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咆哮,在催促他遵从。

那是凡人对“道”的本能信服!

“啊啊啊——!”

魏通仰天发出一声嘶吼,双目赤红,状若癫狂。他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毕生的信念与荣耀,全部赌在了这一刻。

“阵法堂所有弟子听令!遵楚师侄号令!”

“合三方之力,化雷!攻玄武!”

轰隆!

一声令下,青、白、赤三色灵光在空中骤然汇聚,瞬间交织成一道粗壮得让人心悸的煌煌天雷!那雷光璀璨夺目,蕴含着生发、锐利与光明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却又完美地融为一体,散发出审判天地般的浩然正气!

下一刹那,这道天雷撕裂长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不偏不倚地轰入了北方玄武柱那片最深沉、最邪恶的黑暗之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预想中那毁天灭地的爆炸。

甚至没有半点声音。

万籁俱寂。

在雷光与黑气接触的中心点,一抹纯净到极致、不含任何杂质的白光,绽放开来。

那白光初始只有米粒大小,却在瞬间扩大,如一轮温和的太阳,普照四方。

粘稠如墨的怨毒黑气,在这白光之下,如同积雪遇到了暖阳,没有丝毫挣扎,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净化……

天空之上,那数十道狰狞的裂痕,被这柔和的白光轻轻抚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护山大阵的光幕,在经历了极致的摧残之后,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褪去了原有的僵硬,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坚韧,光华流转,生生不息。

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动态平衡,彻底取代了此前的崩溃与死气。

泽水困,上六爻,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动悔。有悔,征吉。

动,则悔。

悔,则生。

*雷水解……成了。*

楚辞站在崖顶,轻声低语。狂风吹过,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他陷入了沉思。

刚才那股反噬之力,爆发的时机、爆发的强度,都太过精准了。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在你落子之后,立刻给出了最致命、最精准的反击。它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力,恰好是能将青云宗逼入绝境,考验自己解局能力的程度。

这不像是预设的陷阱。

更像是一次……刻意的试探。

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念头,在楚辞心底缓缓升起。

在遥远的未知之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透过这场席卷整个青云宗的危机,冷冷地观察着自己解卦的每一步。

敌人,不只是想毁掉宗门。

他更是在利用这场危机,测试、分析自己“解卦”的能力与思路!

*呵,有点意思。*

*原来是把我当成对手,在下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