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烬聚成的细线在爬向半开的门后,便没了动静。然而,门缝里紧接着有一缕黑雾贴着地面爬到他脚边,像一条试探的蛇。
陈玄没动,右手还搭在门框上,指尖残留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木纹里。他低头看了眼那缕黑雾,它没继续前进,而是停在鞋尖前,缓缓盘成一个圈,像是在等。
等一个回应。
陈玄从风衣夹层抽出最后一张普通冥符,没折,也没点燃,直接拍在胸口。符纸贴上皮肤的瞬间,一股冰线顺着血管往四肢窜,视野边缘泛起一层微弱的蓝光。系统提示在意识里一闪而过:【被动感知强化,持续10秒】。
陈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雾的流动轨迹清晰起来——不是乱飘,是沿着地面裂缝,一圈圈画着某种纹路。线条古老,走势诡谲,像是某种被遗忘的符阵。他蹲下身,指尖虚点其中一道弧线,黑雾立刻退开半寸,露出底下刻痕。
不是刻的。
是烧的。
焦痕边缘泛着暗红,像是高温烙过。他认得这痕迹。风衣内衬的符咒纹路,就是这种火纹。
黑雾突然动了。
不再是爬行,而是扭动,像被风吹起的绸带,缓缓升空。它在离地半尺处凝成一道模糊的波纹,紧接着,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朵进的。
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
“归位。”
两个字,轻得像呼吸,却震得他牙根发酸。他没回头,也没动,只是把右手慢慢收回来,抹了把脸。掌心有点湿,不是汗,是冷雾凝的水珠。
陈玄站起身,朝门里迈了一步。
阴兵立刻列阵,三面盾牌围成环形,裂痕处的符纸微微发亮。风衣内衬的金纹还在发热,他扯了块布角,贴在盾面补丁上,黑雾逼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走廊比想象的深。
越往里走,空气越沉,像是泡在冷水里。墙壁不再是水泥,而是某种黑色石砖,表面布满凹槽,全是那种焦痕符纹。头顶没有灯,也没有通风口,只有一根根垂下来的铁链,锈得发脆,末端挂着半截断裂的担架。
担架上没人。
但有血。
不是滴落的,是画上去的。一道道斜线,从左到右,像是某种计数。
陈玄数了数。
九十九道。
最后一道,还没画完。断口处还在渗,血是黑的,像沥青。
他没停下,踩着符阵间隙往前走。每一步都避开黑雾最浓的地方,那些区域的地面会微微下陷,像是踩在腐肉上。阴兵的脚步声消失了,不是没走,是这里的空气吞掉了声音。
前方出现楼梯。
准确说,是楼梯的残骸。
一半塌了,水泥块堆在坑底,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洞口。剩下半截钢梁斜插在墙上,连接着另一侧的平台。梁上全是黏液状黑雾,湿滑反光,像涂了一层油。
他停下。
从风衣内衬撕下一块符布,抛向钢梁。布料刚碰到梁面,火“腾”地烧起来,却没往下掉,而是悬在半空,火焰朝上翻卷,像被什么托着。
反重力。
他微微眯眼,右眼镜片泛起灼热之感,隐隐有蛇形纹路闪烁。
陈玄转向阴兵,指了指钢梁。
“你先过。”
阴兵没动,盾牌朝前,灵体波动轻微震颤。他抬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焦边符纸,咬破指尖,血滴在阴兵盾面,迅速画了个简易符纹。
【定灵符】。
不是完整的,只是个应急标记。符成瞬间,阴兵轮廓亮了半度,踏出一步。
钢梁承重。
阴兵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走到梁中段时,盾面符纸突然一颤,浮现出一道细纹——蛇形,和他右眼单片镜里的倒影一模一样。
一闪即逝。
陈玄心头微动,右眼鬼眼隐隐发烫,仿佛那蛇形倒影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呼应——就像他曾在镜中见过的,属于自己的异象。
阴兵没停,顺利抵达对面平台,转身列阵,盾牌朝向洞口。
陈玄紧随其后。
他没走中间,而是贴着钢梁边缘,左手始终扶着墙。每一步都跟着阴兵的节奏,心跳压在敲击声的间隙里。那声音又来了,从下面传上来,咚、咚、咚,和他的脉搏完全同步。
他屏住呼吸。
心跳乱了节奏,敲击声立刻停了。
他继续走。
三步后,敲击声重新响起,这次慢了半拍,像是在适应他。
陈玄没回头,也没加速,稳稳走到对岸。脚刚落地,身后钢梁“咔”地一声,彻底断裂,砸进深坑,溅起一片黑雾。
雾里传来一声轻笑。
还是那种调子,像女人,又像小孩。
他没理,带着阴兵继续往前。通道变宽,石砖地面开始出现裂痕,裂缝中渗出黑雾,但不再攻击,只是缓缓上升,汇聚到头顶,形成一片低垂的云。
云中有字。
“渊”。
一笔一划,由雾凝成。
最后一笔刚落下,突然扭曲,横折钩拉长,末尾勾起,变成——
“玄”。
陈玄盯着那个字,没动。
风衣口袋里的焦边符纸突然发烫,烫得他大腿一缩。他没掏出来,只是握了握拳,把符纸压在掌心。
一股熟悉的灼痛从右眼蔓延开来,仿佛记忆深处某扇门被轻轻叩响。他曾梦见过这样的石门,这样的金纹,甚至这股压迫感——不是第一次来,而是……归来。
通道尽头,是一扇门。
不是铁门,也不是木门,是石门。整块黑岩凿成,表面刻满符纹,和风衣内衬的一模一样。门缝里透出光,不是白光,是金光,带着暗红边缘,像烧到极致的铁。
陈玄伸手推门。
门没锁。
推开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是高温,是灵压。他右眼镜片“啪”地裂开一道细纹,差点脱落。他抬手按住,硬生生把镜片压回原位。
门后是地下室。
巨大,圆形,四壁全是那种黑色石砖,刻满符阵。地面是同心圆纹路,中心是一座石台,台面凹陷,形状不规则,但一眼就能看出——
和他口袋里的焦边符纸,完全吻合。
石台上方,悬浮着一团光。
不是灯,不是火,是纯粹的灵能凝聚体。它随着某种频率明灭,一亮一暗,光芒闪烁的节奏与他的心跳起伏隐隐契合,像是无形之中有某种联系在牵引。
他立刻屏住呼吸。
心跳慢下来,光芒频率却没变,反而加快,像是在催他。
他从耳道抠出一点冥符残灰,塞进去。灰一入耳,外界声音立刻模糊,心跳声被隔断。光芒闪烁节奏终于脱节。
他松了口气,走向石台。
每一步,地面符纹都亮起一丝金光,像是在回应他。阴兵跟在身后,灵体波动剧烈震荡,盾牌上的裂痕开始渗黑雾,但他没管。
石台近在眼前。
他掏出焦边符纸,没放进去,而是握在掌心。符纸烫得几乎握不住,但他没松手。
石台上的光突然暴涨。
整个地下室亮如白昼,金光带着暗红纹路,像血管一样在墙壁上蔓延。地面符阵全亮,灵压翻倍,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他咬牙撑住。
光在石台上方凝聚。
先是轮廓。
人形。
高大,披着长袍,看不清脸。它缓缓低头,双肩微动,像是在打量他。
陈玄没动,掌心的符纸已经发红,像要烧起来。
光渐收。
人形彻底凝实。
它站在石台上,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灵体波动都没有。可它存在本身,就像一座山压在意识上。
陈玄右眼的单片镜剧烈震颤,镜片裂纹扩大,几乎要碎。他抬手按住,指缝间渗出血。
那人形缓缓抬头。
双瞳睁开。
纯白,无眸,像两块打磨过的玉石。
陈玄的鬼眼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刺穿。
那人形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
可陈玄听见了。
不是声音。
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两个字: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