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水河灯塔的第一缕晨光漫过窗棂时,沈砚秋正在擦拭那盏银灯。

银灯是用沉沙船残骸里的银锭熔铸的,灯座雕着缠枝梅花,花瓣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夜明珠,是陆承煜亲手打磨的。她指尖抚过灯芯处的凹陷,那里曾插着根用极光谷冰蚕丝搓成的灯捻,昨夜为灯塔添油时,灯捻燃尽的灰烬落在灯座上,像朵微型的梨花。

“沈姐姐,陆哥哥在塔顶等您呢。”楼下传来阿木的声音,少年踩着木梯上来时,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是用护灵卫旧兵器的铜环改做的,环上刻着简化的双生印,是他新学的手艺,“他说今日的晨雾里有异动,灯塔的光芒比往常弱了三成。”

沈砚秋将银灯放回窗台,窗台上的同心兰开得正好,紫色的花瓣沾着晨露,与灯座的夜明珠交相辉映。她想起昨夜巡塔时,塔底石碑上的双生印突然泛出青光,印石缝隙里的同心兰像是被什么惊扰了,花瓣微微收拢,这是半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异状。

“异动?”她抓起墙上的佩剑,剑鞘上的鲨鱼皮被摩挲得发亮,是用黑水河最深处的鱼皮鞣制的,“是魔气残留还是……”

“都不是。”阿木递过来块透明的冰晶,冰晶里冻着片羽毛,羽根处的纹路像极了缩小的阵图,“是青丘的信使凌晨送来的,说北境冻土下的冰缝里,发现了些发光的菌丝,菌丝的形状和《北离风物记》里画的护灵阵纹一模一样。”

沈砚秋的指尖在冰晶上轻轻一点,冰晶瞬间蒙上层白霜,霜花的纹路恰好组成个完整的双生印。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整理影盟遗物时,在本残破的阵图册里见过类似的记载:“北境极寒处,藏有灵脉之根,其丝如银,遇双生印则显,可通天地灵气。”

“我们得去趟冻土。”她将冰晶小心地放进锦盒,盒底铺着的狐绒是青丘最新送来的,暖融融的像团云,“这些菌丝若真是灵脉之根,那北境的结界就能彻底稳固,再也不用担心魔气反扑了。”

阿木挠了挠头,耳后的狐族胎记因兴奋而泛红:“陆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他已经让护灵卫备好了雪橇,还说要带上那盏银灯,说您娘当年在沉沙船的日志里写过,银灯遇灵脉会发出暖光,能驱散冻土的寒气。”

沈砚秋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北境山脉。那里的冻土终年冰封,却在去年春天冒出了第一丛绿芽——是被灯塔的光芒唤醒的北离草,草叶上的纹路与护灵咒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陆承煜昨夜在灯下写的信,信里说要在冻土边缘种满梨花树,让那里的护灵卫哨所也能闻到花香。

“雪橇备在哪里?”她抓起件月白披风,披风的衬里绣着暗纹的北离草,是护灵卫新学的针法,“让护灵卫多带些梨花饼,冻土那边的哨所断粮快半个月了。”

阿木眼睛一亮:“就在灯塔下的码头!陆哥哥说这次要走新开辟的冰道,是上个月护灵卫用护灵咒冻住的黑河支流,比往常的路线近了整整三天!”

灯塔下的雪橇已经整装待发。雪橇的木板用沉沙船的龙骨余料制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护灵咒,咒符的间隙缠着梨花枝,是阿木特意找来的,说这样滑行时会带着花香。陆承煜正弯腰检查雪橇上的银灯,灯座的梅花纹路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件活物。

“来了?”他直起身,掌心还沾着些灯油,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刚才测了测冰道的厚度,用护灵咒加固过的地方果然结实,就算遇到冻土狼也不怕。”

沈砚秋注意到雪橇旁堆着个巨大的木箱,箱盖上的铜锁是双生印形状的。她伸手去摸时,陆承煜突然按住她的手,眼底带着点神秘的笑意:“猜猜里面是什么?”

“除了给哨所的护灵咒符,还能有什么。”她故意挑眉,指尖却在他掌心轻轻画着圈——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有话单独说”。

陆承煜笑着打开木箱,里面整齐地码着数十卷竹简,竹简的封皮上刻着“护灵卫新典”五个字,字迹是他的笔锋,却在每个字的末尾都带着点她特有的圆润。最上面的竹简上系着根红绳,绳头拴着片干枯的梨花——是三年前在蚀灵谷种下的第一株梨花树的花瓣。

“这是……”沈砚秋的声音突然哽住。

“根据《护灵卫手记》新编的。”陆承煜拿起一卷竹简,竹简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反复摩挲过的,“前几日整理老护灵卫的遗物,发现他们当年记录了许多应对魔气的土法子,比如用梨花汁泡过的箭羽能追踪魔气,用黑水河的淤泥混合糯米能加固结界。”

沈砚秋展开竹简,上面的字迹力透竹背,记载的不仅是技法,还有许多护灵卫的日常:张三叔擅长用同心兰汁液画隐身符,李四伯会用北离草编捕魔网,甚至还有段关于如何用糖糕安抚被魔气惊吓的孩子的记载,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糖糕,像极了当年在黑水河底那半块焦黑的馒头。

“阿木说,等我们从冻土回来,就把这些刻在灯塔的石壁上。”陆承煜将竹简放回木箱,指尖划过箱底的暗格,“这里面还有样东西,是从陨星谷新找到的。”

暗格打开的瞬间,一股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放着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鼎底的落款是“陆正宏”三个字——是陆承煜父亲的遗物。沈砚秋拿起小鼎时,鼎耳的铜环轻轻撞击,发出的声响与灯塔顶层的铜钟频率完全一致。

“老护灵卫说,这是当年祭祀灵脉用的法器。”陆承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晨雾里的什么,“用双生印的灵力催动,能听到灵脉的声音,或许能帮我们找到那些发光的菌丝。”

雪橇驶离灯塔时,晨雾正渐渐散去。护灵卫们唱起了新编的《冰道谣》,歌词里没有了当年的肃杀,只有雪橇划过冰面的轻响,银灯晃动的暖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北离草生长的声音。沈砚秋坐在雪橇前端,看着陆承煜握着缰绳的手,他腕间的梅花印记在晨光下泛着淡金,与缰绳上的护灵咒交相辉映。

行至黑河支流的转弯处,雪橇突然停下。冰面下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苏醒。沈砚秋点亮银灯,灯光穿透冰层,照亮了水下的景象:无数银白色的菌丝正在冰缝中蔓延,菌丝的顶端结着小小的冰晶,冰晶里映出护灵卫哨所的影子——是冻土哨所的方向。

“它们在指引我们。”陆承煜将青铜小鼎放在冰面上,双生印的光芒顺着掌心注入鼎中,鼎耳的铜环开始鸣响,“听到了吗?灵脉在说‘欢迎回家’。”

沈砚秋的眼眶忽然发热。她想起母亲留在沉沙船日志里的话:“北离的灵脉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是护灵卫的血,是百姓的牵挂,是所有藏在时光里的温暖。”冰面下的菌丝像是听懂了什么,突然加速生长,在冰层上形成个巨大的双生印,将雪橇轻轻托起。

三日后,冻土哨所。

哨所的木栅栏上挂满了风干的梨花,是去年秋天护灵卫们从蚀灵谷带来的,风过时,花瓣的清香混着雪松香,在寒风里凝成种奇特的暖香。沈砚秋推开哨所的木门,火塘里的火苗正舔着铜壶,壶口冒出的热气在窗上凝成霜花,霜花的形状竟是简化的护灵咒。

“沈姑娘,陆帮主。”哨所的老护灵卫王伯挣扎着起身,他的腿在十年前的魔气侵蚀中落下残疾,却依旧每天坚持巡线,“你们可算来了!这几日冰缝里总发光,夜里还能听到唱歌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

陆承煜将青铜小鼎放在火塘边,鼎身的北斗七星图案在火光下渐渐亮起。他从怀中掏出半块双生印,印石与鼎底的凹槽完美契合,印石接触的瞬间,鼎中突然冒出股白烟,白烟在半空凝成幅影像:无数护灵卫的身影正在冰缝中忙碌,他们手中的工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建造什么。

“是当年陨星谷战役后失踪的护灵卫!”沈砚秋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认出影像中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腰间的铜铃与阿木的如出一辙,“他们没死,是被灵脉的力量保护了起来!”

影像中的老者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个模糊的笑。他抬手指向冰缝深处,那里的菌丝正在迅速凝结,形成个巨大的冰茧,冰茧里隐约可见艘船的轮廓,船头的梅花雕刻在灵脉的光芒下泛着温暖的光——正是沉沙船的姊妹船“归舟号”,当年与沉沙船同时建造,却在试航时神秘失踪。

“他们在修复归舟号。”陆承煜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灵脉的菌丝能修复一切被魔气损坏的东西,包括船只,甚至……人。”

冰缝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火塘里的火苗疯狂晃动,青铜小鼎的鸣响越来越急促,鼎中影像里的护灵卫们纷纷举起工具,向着冰茧用力砸去。冰茧碎裂的瞬间,无数银白色的菌丝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道光柱,光柱的顶端,归舟号的船头缓缓浮现,船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发间的梅花簪在光芒中泛着冷光——是沈砚秋的母亲。

“娘!”沈砚秋的声音被泪水噎住。

影像中的女子对着她温柔一笑,抬手将发间的梅花簪掷向空中。银簪在空中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周围的菌丝中,菌丝突然加速生长,顺着冰缝蔓延至哨所,在火塘边凝成株小小的北离树,树叶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每片叶子都映着个护灵卫的笑脸。

“她在说,灵脉需要守护。”陆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归舟号修复后,就能载着这些护灵卫的灵识回到黑水河,到那时,北境的结界会彻底稳固,再也不用担心魔气了。”

老护灵卫王伯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冰缝的方向重重叩首:“我就知道他们没死!当年我亲眼看见归舟号沉入冰缝,却在水面上看到了无数光点,原来那是灵脉在保护他们!”

沈砚秋将银灯放在北离树旁,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无数跳动的光斑,像无数细碎的星子。她想起陆承煜昨夜在灯下写的信,信里说要在归舟号的船舱里装满梨花种,等春天到来,就让北境的每个角落都开满梨花。

“我们得帮他们。”她从怀中掏出《北离风物记》,最新一页画着归舟号的草图,旁边写着行新添的字:“灵脉即人心,心暖则脉通。”她忽然明白,所谓的灵脉之根,从来不是冰冷的菌丝,是护灵卫的信念,是百姓的期盼,是所有藏在岁月里的温暖。

护灵卫们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用护灵咒加固冰缝的边缘,用带来的梨花饼喂养那些虚弱的菌丝,用青铜小鼎的鸣响指引归舟号的方向。阿木站在冰缝边,手中的铜铃摇得格外响亮,铃声与鼎鸣、风声、菌丝生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首奇特的歌谣,在冻土的上空久久回荡。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冰缝时,归舟号终于完全浮出水面。船头的梅花雕刻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船舱里的梨花种突然发芽,嫩绿的芽尖顶着细小的冰晶,在寒风里倔强地生长。影像中的护灵卫们纷纷登上船,他们的身影在灵脉的光芒中渐渐变得清晰,最终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归舟号的木板中。

“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沈砚秋的指尖抚过船身的木板,那里的纹路与沉沙船的如出一辙,“归舟号会带着他们的信念,继续守护北离。”

陆承煜将半块双生印嵌在归舟号的舵盘上,印石与舵盘的凹槽完美契合。他转动舵盘的瞬间,归舟号突然发出声悠长的鸣响,鸣响穿透冰缝,穿透冻土,穿透黑水河的晨雾,像句温柔的誓言,轻轻落在每个北离人的心上。

返程的雪橇上,沈砚秋抱着青铜小鼎,鼎中还残留着灵脉的暖香。她翻开《北离风物记》,在归舟号的草图旁添了句话:“灯照梨花处,便是归舟港。”窗外的冻土上,北离草正在迅速生长,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片重生的土地。

一个月后,黑水河灯塔。

塔底的石碑前多了艘小小的木船,船身刻着归舟号的缩影,船头插着盏银灯,是用沉沙船和归舟号的残骸共同熔铸的。护灵卫们说,每当月圆之夜,银灯就会自动亮起,灯光中会出现护灵卫们的身影,他们在船头笑着挥手,像是在说“我们回家了”。

沈砚秋站在塔顶,看着归舟号载着护灵卫的灵识在黑水河上航行。船头的梅花雕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船舱里的梨花已经盛开,雪白的花瓣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像场永不落幕的雪。陆承煜从身后轻轻拥住她,掌心的双生印与她的重叠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看,”他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的晨光正渐渐亮起,“冻土的冰缝里,已经长出第一株梨花树了。”

沈砚秋笑着点头,指尖划过他腕间的梅花印记。她知道,只要这印记还在,只要灯塔的光芒还在,只要归舟号还在黑水河上航行,北离的春天就永远不会落幕。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那些落在烟火里的牵挂,会像永不熄灭的银灯,照亮每一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