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水河的晨雾漫过星砂灯塔时,沈砚秋正在清点护灵卫新制的星图拓本。

拓本用的桑皮纸浸过极光谷的冰泉与星砂粉末,在灯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她指尖拂过拓本边缘的水纹标记,忽然发现那些流转的星砂纹路里,藏着极小的船锚图案——与沉沙船失踪前最后一次补给时,陆承煜父亲亲手刻在船桅上的标记,竟是分毫不差。

“沈姐姐,西域商队的驼队到了。”阿木抱着个铜制罗盘跑上灯塔,罗盘的指针是用归舟号的船钉熔铸的,针尖嵌着粒星砂,正微微颤动指向西北方,“商队首领说,他们在流沙河的沉船里找到些奇怪的木简,上面的文字和《护灵卫新典》里的星砂符文很像。”

沈砚秋放下拓本,窗台上的北离树新叶上凝着晨露,露珠里映出星砂灯塔的影子。她想起三个月前星砂渡船消失的那个黎明,陆承煜在归舟号的甲板上捡到块星砂凝结的玉佩,玉佩上的双生印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有心跳般微微起伏。

“木简呢?”她抓起月白披风,披风衬里绣着的星河流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这是阿木新学的绣法,用北离草的汁液染线,在暗处会发出淡绿色的光,“商队有没有说,流沙河的沉船是什么形制?”

阿木将罗盘放在桌上,指针突然剧烈旋转,最终停在拓本上的北极星位置:“说是艘三桅商船,船身刻着漕帮的水纹标记,只是船头的梅花雕刻被人凿去了,像是故意要抹去身份。”

沈砚秋的指尖突然触到拓本背面的硬物。翻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夹着片半透明的星砂薄片,薄片里冻着根黑色的羽毛,羽根处的纹路与影盟军师腰间骷髅玉佩的缠纹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北离风物记》里陆承煜补写的批注:“星砂能凝固时间碎片,凡被它包裹的物件,会留存最后接触者的气息。”

“备马。”她将星砂薄片小心地收进锦囊,锦囊的流苏是用归舟号的旧帆布搓成的,“让护灵卫带上十卷《护灵卫新典》,流沙河一带的牧民说不定认识木简上的文字。”

星砂灯塔下的驼队正在卸货。商队首领是个络腮胡的西域汉子,腰间挂着个铜制酒壶,壶身上的双生印磨损严重,却依旧能看出是护灵卫的制式。他见沈砚秋走来,突然单膝跪地,将怀里的木简高高举起,木简的断口处还沾着些暗红色的砂粒,与流沙河的河底沉沙成分一致。

“这是在沉船的货舱里找到的。”汉子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指节粗大的手抚过木简上的符文,“我们族长说,这是‘归航咒’,能指引迷路的船找到方向,只是……”

“只是什么?”陆承煜的声音从驼队后传来,他刚从归舟号上下来,靴底还沾着星砂,走过的石板路上留下串银色的脚印,“流沙河的河道三年前改道过,沉船的位置本是片戈壁,怎么会突然出现商船?”

汉子抬头时,沈砚秋才发现他左耳戴着只狐族的银环,环上的九尾狐纹与青丘信使的配饰一模一样:“半年前有场陨石雨落在戈壁,砸出个深潭,潭水越积越多成了新河,村民们叫它‘流沙河’,说河底的沙子会自己流动,像无数星星在跑。”

陆承煜接过木简,指尖划过符文的凹槽。那些纹路在阳光下渐渐渗出星砂般的光泽,与他掌心的双生印产生共鸣,木简突然发烫,在他腕间烙下道淡金色的印记——印记的形状,正是被凿去的梅花雕刻轮廓。

“是沉沙船的姊妹船‘望归号’。”他的声音沉得像黑水河的漩涡,“我父亲的日志里提过,这艘船在二十年前运送护灵咒符时失踪,当时船上载着三位精通星砂术的老护灵卫。”

商队首领突然颤抖起来,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香囊,香囊里装着些干枯的梨花:“这是我母亲留的,她说我父亲是北离的护灵卫,当年奉命护送商船,再也没回来。香囊里的梨花,说是能在魔气中开出花来。”

沈砚秋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冻土哨所的老护灵卫王伯说过,望归号失踪前,曾发回过最后一封灵信,信里只有五个字:“星砂引魔踪”。当时以为是遇到了魔气侵袭,现在看来,恐怕与那些被凿去的梅花雕刻脱不了干系。

归航的马队行至流沙河时,夕阳正将河面染成金红色。河中央的沉船半露在水面上,船身的漕帮水纹在波光中若隐若现,像条正在喘息的巨鱼。陆承煜翻身下马,将青铜小鼎放在岸边,鼎中星砂突然腾空而起,在沉船周围组成个巨大的光罩,光罩上的护灵咒正被某种力量缓慢侵蚀,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

“有魔气残留。”沈砚秋拔出银簪,簪尖的光芒刺破黑气,露出船身隐蔽处的骷髅蛇纹——是影盟的标记,只是蛇眼处嵌着星砂,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他们用星砂加固了魔气,这才让沉船在陨石雨後不腐。”

阿木突然指着船舱的破洞:“那里有光!”

三人拨开丛生的水藻钻进船舱。货舱的木箱大多已腐朽,唯有角落里的铁箱完好无损,箱盖的锁是星砂熔铸的双生印形状。陆承煜将掌心贴在锁上,印石的光芒与星砂锁产生共鸣,锁芯转动的刹那,箱内突然涌出股寒气,寒气中浮着无数星砂凝结的影像:

三位老护灵卫正在刻写木简,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护灵卫的银环;影盟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为首者的面具上嵌着星砂,正是当年在蚀灵谷出现的魔影轮廓;老护灵卫们将木简塞进铁箱,用最后力气在箱底刻下星砂阵,阵纹的形状与归舟号的船底龙骨完全一致。

“他们在保护木简。”沈砚秋的指尖抚过箱底的阵纹,星砂影像突然定格在老护灵卫自焚的画面,火焰中飘出的梨花与商队首领香囊里的一模一样,“这些木简记载的不是归航咒,是星砂术的破解之法。”

铁箱的夹层里藏着卷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星砂标着七个红点,除了北境七处结界,还有个从未见过的标记在流沙河源头——标记是个扭曲的双生印,一半刻着护灵咒,一半缠着影盟的蛇纹,像个正在挣扎的灵魂。

“是‘噬星阵’。”陆承煜的声音带着寒意,他认出这是《护灵卫手记》里记载的禁忌阵法,“影盟想用星砂吸收北斗七星的灵力,逆转护灵咒,让北境结界变成魔气的通道。”

船舱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船底的木板发出“咯吱”的断裂声,无数黑色的藤蔓从河底钻出,藤蔓上的尖刺泛着星砂的银光,正是被魔气污染的蚀骨藤——只是这次的藤蔓会顺着星砂的光芒移动,像有生命般追着他们的影子。

“快走!”陆承煜将铁箱背在身上,拉着沈砚秋冲向甲板,“噬星阵被我们惊动了,这些藤蔓是阵眼放出的守卫!”

冲出船舱的瞬间,沈砚秋看见商队首领正骑着骆驼在岸边挥舞火把,火把的油脂里掺了梨花汁,火焰泛着淡金色的光,逼得蚀骨藤不敢靠近。阿木则在驼队旁布置护灵咒符,星砂符文在沙地上亮起,形成个巨大的光盾,将蔓延的黑气挡在外面。

“往源头走!”陆承煜翻身跳上骆驼,将青铜小鼎抛给沈砚秋,“噬星阵的阵眼定在陨石雨落下的地方,只有用星砂阵才能中和它的力量!”

驼队在流沙河岸疾驰,身后的蚀骨藤如影随形。沈砚秋回头望去,沉船正在黑气中缓缓下沉,船身的漕帮水纹被藤蔓缠绕,像幅正在褪色的旧画。她忽然想起老护灵卫王伯说的话:“望归号的船长是个爱花的人,每次出航都要在船头种满梨花,说花香能驱散心魔。”

行至流沙河源头的陨石坑时,月光正从坑口的裂缝照进来。坑底的中央立着块巨大的黑石,石上刻着噬星阵的阵纹,星砂在纹路中流动,像条黑色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星砂凝结的人脸——都是失踪的护灵卫,他们的眼睛里淌着星砂泪,像在无声地求救。

“他们被阵眼困住了。”沈砚秋将青铜小鼎放在黑石旁,鼎中星砂突然化作七道光束,分别射向北斗七星的方向,“木简上说,破解噬星阵需要用七位护灵卫的血激活星砂阵,可我们……”

“我们有这个。”陆承煜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暗红色的粉末,是从沉沙船残骸里收集的护灵卫血痂,“我父亲当年总说,护灵卫的血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得出同伴的气息。”

他将血痂撒在黑石上,噬星阵的纹路突然剧烈闪烁。星砂凝结的人脸开始痛苦地扭曲,黑石深处传来沉闷的咆哮,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苏醒。沈砚秋举起银簪,簪尖的光芒与鼎中光束融成一片,在黑石上投下归舟号的船影,船影的帆上写满了护灵卫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在星光下泛着暖光。

“是归航咒!”阿木突然指着船影的帆,“木简上的文字组合起来,就是‘归来吧,同伴’的意思!”

星砂人脸们听到咒语,突然朝着船影伸出手。他们的指尖触到船帆的瞬间,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帆中,黑石上的噬星阵纹路开始寸寸断裂,断裂处冒出淡绿色的嫩芽——是北离草,它们的根须顺着星砂的轨迹蔓延,将黑色的阵纹彻底覆盖。

当最后一道噬星阵纹路消失时,黑石突然迸裂,里面露出个青铜匣子。匣子打开的刹那,无数星砂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艘渡船的影子,船头站着三位老护灵卫的身影,他们对着沈砚秋和陆承煜深深鞠躬,然后驾着渡船向着北斗七星的方向驶去,船尾拖着条银色的光带,像条回家的路。

“他们解脱了。”沈砚秋看着渡船消失在坑口的月光里,银簪突然轻了许多,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锁,“老护灵卫们说的没错,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商队首领突然跪在北离草前,从怀里掏出母亲的香囊,将干枯的梨花撒在草叶上:“娘,爹回家了,您听见了吗?他跟着星砂渡船回家了。”

陆承煜将青铜匣子里的星砂地图展开,地图上的七个红点已经变成绿色,唯有流沙河源头的标记还在闪烁,只是颜色变成了温暖的金色。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噬星阵从来不是为了破坏,是老护灵卫们用生命设下的陷阱,他们故意让影盟以为能操控星砂,实则是要用自己的魂灵当诱饵,引出隐藏在西域的影盟残部。

“你看这里。”沈砚秋指着地图边缘的小字,是用星砂写的“西极有星台”,笔迹与望归号船长的日志如出一辙,“他们在指引我们去西极星台,那里一定还有更重要的秘密。”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陨石坑时,北离草已经开满了淡紫色的花。阿木摘下朵花别在沈砚秋的发间,与梅花银簪相映成趣:“陆哥哥说,要在这里建座星砂祭坛,用黑石的碎片做基石,上面刻满归航咒,让所有迷路的魂灵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沈砚秋望着朝阳下的流沙河,河面的星砂正在缓缓流动,像无数星星在河底奔跑。她想起昨夜老护灵卫托梦时说的话:“星砂是天上的河落在地上的影子,护灵卫是河里的渡人,只要信念不灭,这河就永远不会干涸。”

陆承煜走到她身边,将块新凝结的星砂玉佩放在她掌心。玉佩上的双生印旁,多了艘小小的渡船,船头的梅花雕刻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商队说,西极星台在昆仑山的雪线以上,那里的星砂能刻下人的记忆,我们……”

“我们去看看。”沈砚秋握紧玉佩,指尖的温度透过星砂传来,像握着团永不熄灭的火苗,“不管那里有什么,只要我们一起,就不怕。”

驼队重新上路时,阿木在陨石坑的入口插了根梨花枝。花枝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枝头的嫩芽顶着星砂,像颗正在升起的星星。远处的流沙河上,归舟号的船影正在星砂的光芒中缓缓驶来,船头的梅花雕刻在朝阳下格外清晰,像是在说:“我们接你们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