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院子的人,跪得更低了,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这深宅大院里的天,在谢琅踏入的那一刻似乎要变,可还没等那点风雨真正落下来,就被更沉、更冷、更硬的铁幕彻底压了下去。
沈彻不再理会他们。他转过身,走向我,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自然地替我拢了拢耳边根本不曾散乱的鬓发,动作轻柔,与他方才那煞神般的模样判若两人。
“夫人受惊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只有我才能听懂的意味,“脏东西污了地方,我这就清理干净。”
他收回手,侧过头,声音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不容置疑:“来人。”
数名黑衣护卫无声上前。
“大公子旅途劳顿,神思不清,需好生‘静养’。”沈彻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谢琅和抖成一团的婉柔,“请他们去西苑最偏的秋梧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派妥当人‘伺候’着,尤其是那位……婉柔姑娘,她既然身怀六甲,更需小心看顾,别让她‘不小心’冲撞了什么,动了胎气。”
“伺候”和“看顾”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护卫们躬身领命,没有丝毫犹豫,上前“请”人。动作看似恭敬,实则强硬无比。
谢琅似乎还想挣扎,还想摆出家主的威严呵斥,可对上沈彻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灰败。他被半扶半架着,踉跄着拖离了院子。婉柔发出一声短促的哭泣,立刻被护卫一个眼神吓得噎了回去,也被带了下去。
喧闹彻底消失,院子里重归寂静,甚至比之前更静。
沈彻这才重新看向我,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眉头微皱,像是有些懊恼弄脏了地方。
我默默从袖中抽出干净的丝帕,拉过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替他擦拭掌心的血迹和茶渍,露出底下被瓷片划出的深深伤口。
他任由我动作,目光沉静地落在我低垂的眉眼上。
“同心蛊……”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最后一道牵绊,成了?”
我系好丝帕,打了个结,指尖能感受到他脉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与我的心跳隔着皮肉,隐隐呼应。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十五年了。
他眼底那片沉沉的黑色里,终于映出我清晰的影子。
院外,属于他的时代,刚刚开始。而这深宅之内,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改换了日月。
帕子系紧,那点鲜红暂时被掩住,可他指缝间残留的黏腻和空气中极淡的铁锈气,却像蛛网般缠绕不去。
“嗯。”我应的那一声,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却又重得砸在我自己心口。十五年的筹谋,十五年的枯守,十五年的饮毒啖恨,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尘埃落定。那蛊虫在他血脉深处最后一下搏动,与我心尖一丝隐秘的绞痛完美契合,无声宣告着最彻底、最残酷的捆绑已成。从此,痛痒相关,生死……难离。
他眼底我的影子晃了一下,像是深潭被投入石子,但那涟漪瞬间便平复了,快得像是错觉。他收回手,目光掠过院子里依旧跪伏一地的仆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