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龟兹城·风雪
我睁开眼时，风雪正抽打着我的脸。
不是轻柔的飘落，而是像刀子一样，从漆黑的夜空中斜劈下来。寒风如鬼哭，卷着沙石抽打我的脸颊，刺骨的冷从脚底窜上脊椎。
我躺在一座土墙外，身下是冻硬的泥地。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冲锋衣，此刻早已湿透，像铁甲一样裹着我。
“这是……哪？”
我挣扎着爬起，环顾四周。
远处，一座城池矗立在雪幕中。城墙低矮却厚实，由黄土与石块夯成，墙头插着几面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紧闭，门楼上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人影，披甲执矛，一动不动。
我踉跄着走近。
“止步！再近者，射！”
一支箭“夺”地钉在我脚前。
“我不是敌人！我……我迷路了！”
城墙上沉默片刻。
“口音怪异……非我唐人。”
“看衣着，似胡商？”
“胡商哪敢夜行龟兹？”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放他进来。冻死也是死，不如问问口风。”
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两名披甲士兵将我拖入。
火把亮起，映出一张张白发苍苍的脸。他们穿着褪色的明光铠，甲片斑驳，皮带开裂，手中的长矛矛尖发黑，像是许久未换。
为首的军官须发皆白，但腰杆笔直，眼神如鹰。他盯着我：“你是何人？”
“我……我叫林远，是……是学生。”
“学生？学什么？”
“历史……”
“那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我环顾四周，破败的街巷，低矮的土屋，远处高耸的烽燧。
我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抖：“这里是……龟兹？安西都护府？”
老将军眼神一凛：“你竟知龟兹？”
我点头，脑中轰鸣。
龟兹——安西都护府最后的治所。
而此刻，是——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
安西军，已与长安断绝联系整整五十年。
“你从哪来？”老将军问。
“我……我不知道怎么来的。”
“为何穿得如此单薄？”
“我……”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道：“带他去火堆边。先活下来，再问话。”
我被带到一处军营。
篝火熊熊，十多名白发老兵围坐，啃着干硬的麦饼，喝着浑浊的粟米汤。
没人说话。
只有火堆的噼啪声，和远处风雪的呼啸。
一个老兵递给我一块饼：“吃吧，新来的。”
我接过，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你是汉人？”他问。
“是。”
“那……也算同袍。”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黑的牙，“我叫老赵，陇西人，守这城——五十年了。”
我心头巨震。
五十年。
他们已被大唐遗忘五十年。
“朝廷……没派人来吗？”我忍不住问。
老赵的笑容僵住。
“朝廷？”他冷笑，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五十年前，吐蕃断了河西。自那以后，再无一兵一卒，一粮一帛，从长安来。”
我沉默。
我知道这段历史。
安西、北庭孤军坚守，直到最后全员战死。
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贞元六年，吐蕃陷北庭。安西音讯断。”（后续无载，但学界共识：约808年，龟兹陷落，郭昕及全军殉国）可此刻，我坐在火堆前，看着这群白发苍苍的军人，他们不是史书上的字，是活生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