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画的渡口烟火,渐渐有了名气。有人从邻镇赶来求画,说他的画挂在家里,连做的梦都是暖的——梦里有渡口的风和水,有渡船的吱呀声,还有淡淡的松脂香。人们开始叫他“墨仙笔”,说他的画笔沾了仙气。

他听了只是笑,笑着笑着就会看向渡船,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有时是感激,有时是困惑,有时又带着点隐隐的野心,像藏在水底的石子,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却实实在在地沉在那里。

那年春天,渡口的梨花开了。

岸边的老梨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河面,雪白的花瓣飘落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绕着渡船打转,像无数只白蝴蝶在跳舞。墨渊坐在船头,画了整整一天的梨花渡。画完后,他没像往常一样收画具,而是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团泥巴。

是河底的胶泥,被他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捏在手里软软的,能闻到淡淡的土腥气混着水草香。他就在船头,借着月光,一点点捏起泥像。手指沾着泥,在月光下泛着白,指尖的温度透过泥巴传过来,暖暖的。他捏的是个模糊的人形,没有五官,却看得出来是个女子的模样,衣袂飘飘,裙摆处捏出了水波纹,像要顺着水流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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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叫你河神,可我觉得你该是个姑娘。”他一边捏一边说,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谁似的,“你护着这渡口百年,该有个像样的神像。庙里的神像太凶,不像你,你是温柔的,连水流过船板都轻轻的。”

“只是这破庙早就塌了,我把你塑在船上好不好?”他把捏好的泥像放在船尾,又找来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围着泥像,像个小小的神龛。鹅卵石是他捡了半个月的,个个圆润光滑,还特意用河水洗了又洗,透着水光。“这样你就能看见河面,看见往来的船,不会孤单了。”

我看着那尊泥像,心里莫名有些发紧。神的真身最忌被凡人触碰,可他捏的泥像,竟让我觉得亲切,像有股暖流从泥像里渗出来,顺着船板流进我的魂魄里。

夜深了,渡口彻底没了人影,只有风吹过梨花树的簌簌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他却没走,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蹲在船底,借着月光在船板上刻着什么。我凑过去看,是些歪歪扭扭的符咒,弯弯曲曲的像水流,又像缠绕的藤蔓,我从未见过,却能感觉到符咒里隐隐流动的力量。

那力量很奇特,像是在收集什么,又像是在牵引什么。每当有人乘船许愿,那力量就会动一动,像伸出无形的手,把心愿往符咒里拉。我心头一跳,想阻止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我的神力与渡船相连,他在船板上刻符,竟像是在我的骨头上雕花,每刻一刀,我都觉得魂魄轻轻颤了颤。

“别怕。”他像是知道我在紧张,轻声说,手指在符咒上轻轻拂过,像是在安抚,“这符咒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能聚愿力。往来的人乘船时,总会许些心愿,这符咒能把那些心愿收起来,送进你的泥像里。”

“书上说,神的力量来自信仰,愿力越纯越厚,神力就越强。等愿力够了,你就能成仙了,不用再困在这渡口了。”他说得真诚,眼睛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看遍名山大川,不用再守着这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