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他就抱着画夹去了渡口。
我泊着渡船在岸边等他。晨雾还没散,像层白纱罩着河面,渡船的影子在水里晃晃悠悠,船板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像撒了把碎银。他看见渡船,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伸手又摸了摸船身的木纹,指尖停在树疤上,轻轻敲了敲。“真的有暖意。”他笃定地点点头,像是解开了什么谜题,转身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对着渡船开始作画。
晨雾缭绕,他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与水流声、风声融在一起,竟格外好听。我悄悄让水面平静些,好让他画清渡船的倒影;又让晨雾慢慢散,露出远处的芦苇荡,添点景致;连飞过的水鸟都让它们多盘旋两圈,好让他画下翅膀的弧度。
他画得很专注,连早饭都忘了吃。直到日头升到头顶,卖茶的老婆婆推着茶车过来,吆喝着“热茶暖身咯”,他才想起掏银子买了碗热茶,就着两个白面馒头啃起来。他啃着馒头,眼睛还盯着渡船,忽然朝水面喊:“你在吗?”
我没作声。神与凡人,本就该隔着水界,妄动因果会遭天谴。
“我知道你在。”他放下馒头,认真地对着水面说,热气从他嘴里呼出,转眼就散了,“昨晚是你救了我吧?还有这船,也是你在护着?”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夹上的梨花,“我叫墨渊,是个画师。从小跟着师父学画,师父说我画的东西缺了点灵气,让我出来走走,看看人间烟火。”
“我……我没什么能报答的,”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窘迫,“我身上没多少银子,画也卖不出去。往后我多画画这渡口,多画画这渡船,好不好?画里有灵,看的人多了,总会念着你的好。”
他说得恳切,眼睛里满是期待,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我心里软了软,轻轻晃了晃渡船。船身撞到岸边的石头,发出“咚”的轻响,水面荡开一圈涟漪,刚好漫过他的鞋尖,带来点暖意。
4
他笑了,眉眼弯弯的,嘴角还有点馒头的碎屑。“我就知道你应了。”
从那以后,墨渊就在渡口住了下来。
他租了间渔民闲置的小屋,屋顶漏风,墙壁透寒,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摆着张旧木桌,是他从废品堆里捡来的,擦得发亮,刚好放画具。床是用几块木板搭的,铺着稻草,盖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被,据说是房东大娘送的。
他每日天不亮就去渡口画画。天刚蒙蒙亮,他就背着画夹坐在岸边,画渡船在晨雾里的样子,船帆上沾着露水,像撒了层碎钻;日头升高了,他就画阳光洒在船板上的样子,木纹里的光斑晃悠悠地跳;下雨了,他就躲在船篷下,画雨珠打在水面上的样子,一圈圈涟漪撞在一起,碎成白茫茫的一片;起风了,他就画风吹动船帆的样子,帆布鼓鼓的,像要载着渡船飞起来。
往来的行人看他画得好,常有人停下脚步问价。有个富商模样的人,指着他画的《晨渡图》说:“这画我要了,给你十两银子。”他却摇摇头,指着渡船说:“这画里有灵,得等它认了主才能卖。”富商骂了句“疯子”,甩袖走了。
可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画里,藏着我的神力。每次他落笔时,我都会往他笔尖送点水汽,让他的墨色更润些,枯笔能活过来;让他的线条更活些,船帆能看出风的方向,水波能看出流的速度。有次他画水鸟,总觉得翅膀不够灵动,我就让水鸟掠过他头顶时,故意展开翅膀转了个圈,他眼睛一亮,提笔就画,那水鸟竟像是要从纸上飞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