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气,只是冻僵了。我叹口气,调动神力往他身上拢。河水顺着他的衣衫往上爬,又化作白雾蒸腾而起,打湿的青布渐渐变干,冻紫的脸颊泛起些血色。他怀里的画夹也跟着暖了过来,我瞧见夹页里露出半张画,画的是渡口的晨雾,几笔水墨晕染得极妙,雾里的渡船像浮在云上,连船底的树疤都画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个画师。
我正看得出神,他忽然咳嗽起来,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蒙着层水汽,满是迷茫。“我……在哪?”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却先摸到了身旁的渡船。老松木被百年河水泡得温润,冬日里也带着点暖意,比他冻得冰凉的手热乎许多。
他指尖划过船身的木纹,忽然愣住了。“这船……”他又摸了摸,眉头蹙起又松开,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树疤,低声道:“这船有灵。”
我躲在船板下偷笑。何止有灵,这船就是我的骨头,树疤是我的心尖肉。
他扶着船帮站起来,晃了晃脑袋,似乎在回忆落水的缘由。“多谢……多谢搭救。”他对着空荡荡的渡口作了个揖,目光落在自己干爽的衣衫和画夹上,眼神越发困惑。画夹边角的水渍明明还在,里面的画纸却半点没湿,连墨迹都鲜亮得很。“怪事。”他嘟囔着,抱着画夹往渡口的破庙走。
破庙早没了神像,只剩四面漏风的墙,墙角堆着些渔民弃置的渔网,蛛网蒙了厚厚一层灰。他捡了些枯枝,不知从哪摸出火石,生起一小堆火。火光跳跃着,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薄薄的,抿着时带点倔强。他把画夹放在火堆旁烤,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夹着十几张画,全是渡口的景致。有晨光里的渔船,桅杆上挂着残星;有暮色中的炊烟,顺着风飘向河面;有蹲在岸边洗衣的妇人,木槌砸在石板上的声响仿佛能透过画纸传来;连趴在船板上打盹的老狗都画得活灵活现,耳朵耷拉着,尾巴尖却微微翘着,像是在做美梦。
原来他早就在渡口转悠了。我绕着火堆转圈,看他拿出笔墨,借着火光在画纸上勾勒。他画的是刚才落水的河面,冰窟窿旁还飘着几片碎冰,只是那冰层边缘,隐隐有团白雾,像极了我刚才拢起的神力。“明明是寒天,怎么会有白雾?”他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几笔,将白雾画得更淡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3
我在他身后吐了个泡泡,水花溅在他脖颈上。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手里的画笔都掉在了地上。身后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破庙的呜咽声,墙角的蛛网轻轻摇晃。“谁?”他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不自觉地护在画夹前,像护着什么宝贝。
我缩在墙角偷笑,看他明明害怕,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捡起画笔,在画纸上胡乱画了两笔。这后生,胆子不大,骨气倒有几分。“罢了,许是风声。”他坐下继续画画,只是手指有些发颤,画的线条都歪了。我看他画到半夜,火堆快灭了,就悄悄往柴堆里添了片干荷叶——那是夏天时他画荷塘,不小心掉进水的,我一直收在船底。荷叶遇火“噼啪”作响,火苗又旺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柴堆,伸手翻了翻,没找出什么异样,只当是自己记错了柴禾的数量,挠挠头,继续低头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