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
赵建军拖着行李箱站在槐阴镇路口时,正是农历七月半的午后。日头挂在天上,却没什么暖意,风里裹着股潮湿的土腥气,混着远处烧纸的烟味,让人心里发沉。
“建军?”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的老槐树下传来。赵建军抬头,看见三叔公赵老实坐在树下的石碾子上,手里攥着根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三叔公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
“三叔公。”赵建军走过去,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我回来了。”
三叔公眯着眼打量他,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妈……昨天夜里还念叨你呢。”
赵建军的喉咙哽了一下。他妈王秀莲是半个月前死的,脑溢血,走得突然。他在深圳打工,接到电话时正在流水线上装零件,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等他请好假、买上票,到家时,头七都过了。
“我妈她……”赵建军想问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三叔公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你妈走得安详。就是……”他顿了顿,往身后的老槐树瞥了一眼,声音压得低了,“就是这树,最近不大安生。”
赵建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口这棵老槐树得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干粗得像口老井,枝桠歪歪扭扭地向四周伸展,遮天蔽日。树叶是深绿色的,密得不透风,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像有无数只手在地上爬。
“树怎么了?”赵建军问。他从小在槐阴镇长大,这棵老槐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镇上的人都把它当神树供着,逢年过节总有人来烧香磕头。
三叔公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妈走的那天夜里,有人看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路口,正踮着脚往树上够东西。”
赵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他妈生前最爱穿蓝布衫,是他前年打工回来时给她买的,花了他半个月工资。
“谁看见的?”
“李二楞子,”三叔公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那天他去田里看水,路过这儿,看见那女人影在树上摸来摸去,就喊了声‘王嫂子’,结果那影子‘嗖’地一下就没了,跟钻进树里似的。”
赵建军皱起眉。李二楞子是村里有名的愣头青,说话没谱,但三叔公向来稳重,不会随便传瞎话。
“三叔公,您别吓唬我。”
三叔公没接话,转身往村里走:“先回家吧,你妈屋里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对了,记住,天黑后别靠近老槐树,尤其别在树下说话。”
赵建军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槐阴镇不大,一条主街从东头通到西头,两旁是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墙头上长满了青苔。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只老母鸡在路边刨食,见了人也不躲,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走到自家老屋门口,赵建军停下脚步。院门是木头的,漆皮早就掉光了,露出里面的木纹,门楣上挂着的红布条已经褪色,变成了浅粉色。他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像是生了锈。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墙角的杂草在风里摇晃。正屋的门虚掩着,他走过去推开,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的摆设和他走时一样:靠墙摆着个掉漆的木柜,柜上放着个旧相框,里面是他和妈去年拍的合影;桌子上的搪瓷缸还在,缸沿缺了个口;炕上铺着蓝布褥子,叠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