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口中的“原理”,不再是书本上枯燥的公式,而是变成了院子里晒着太阳的懒猫伸腰时脊椎的联动,变成了他用搪瓷缸子倒水时水流顺畅的轨迹。我学得依然很慢,一个概念往往要反复咀嚼许多遍才能印在脑子里。但奇妙的是,当这些“为什么”真正沉淀下去,再回到修理厂,面对那些冰冷的钢铁躯壳时,我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方向感。拆解时,我不再是盲目地记录顺序,而是理解了某个卡簧为何在那个位置限制轴向移动;装配时,我不再是机械地拧紧螺丝,而是知道该用多大的扭矩才能既保证紧固又不损伤螺纹。动作依旧不快,甚至可能更“慢”了——因为我会停下来想一想。但这种“慢”,却让我的操作变得异常“顺”,一种心里有底的顺畅。 店里的人最先察觉了不同。王师傅虽然嘴上依旧刻薄,但当我再次面对复杂的变速箱,不再像过去那样满头大汗、手足无措,而是沉稳地一步步拆解、检查、安装,一次成功时,他盯着我完工的工位,那里零件依旧摆放整齐,但工具的使用轨迹明显流畅了许多,他撇撇嘴,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榆木疙瘩…总算开点窍了?” 赵宇的反应则直接得多。

他依旧保持着他的速度和“聪明”。一次,一辆车的刹车有轻微拖滞感,他听了听,自信满满:“分泵活塞有点锈,拆开打磨一下,顶多两小时搞定!”他动作飞快地拆开了刹车分泵,打磨、装回。结果试车时,拖滞感非但没消失,刹车反而变得软绵绵的!车主脸都吓白了。最后是我,按照周师傅教的思路,先检查了刹车总泵的油压,再顺着管路排查,最终发现是一段靠近排气管的软管因长期烘烤轻微老化内壁起泡,形成了“单向阀”效应。问题找到了,更换一段管子,彻底解决。 赵宇看着那截不起眼的老化软管,脸色难看,嘟囔着:“谁知道是这儿…又没异响…” 市里要举办汽修技能大赛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了我们这个小修理厂。

王师傅立刻把宝押在了赵宇身上,拍着胸脯保证:“赵宇出马,稳拿名次!给咱店争光!”他亲自上阵,给赵宇开小灶,传授各种“赛场速成秘籍”——如何用特制工具快速拆装轮胎,如何在评委眼皮底下用些小花招显得动作更炫目流畅。 没人看好我。连我自己都有些犹豫。是苏晓,在一次来取车时,把报名表拍在我沾满油污的工具箱上:“去试试。把你跟周师傅学的‘笨功夫’亮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她的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鼓励。 周师傅知道后,只是喝了口他那搪瓷缸子里永远温热的浓茶,慢悠悠地说:“去吧。记住,修车跟打架不一样。打架图快准狠,修车图稳当明白。赛场上那些花架子,顶多算个‘巧劲’,真遇到硬骨头,还得靠‘真劲’——懂它为啥坏,才能把它真正修好。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哪一掌是花架子?” 大赛在市展览馆举行,人声鼎沸,聚光灯烤得人后背发烫。

赵宇果然一路高歌猛进。在“快速拆装”环节,他使用了一套闪亮的镀铬专用工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拆装一个发动机气门室盖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赢得了满堂喝彩和评委赞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