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拘谨地坐下,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他没问我会修什么,也没考我,反而慢悠悠地拿起旁边工具箱里一颗最普通的螺丝,伸到我眼前。 “小子,先告诉我,”他慢悠悠地问,眼神像探针,“这颗螺丝,为什么拧的时候,要分顺时针和逆时针?” 我一下子懵了。螺丝?方向?这问题简单得像个陷阱。我脑子里飞快闪过物理课上的右手螺旋定律、螺纹的旋向、紧固和松脱……可话到嘴边,却像被机油黏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脸憋得通红。这问题太基础了,基础到我从未真正思考过它背后的“为什么”。我只知道师傅说“紧螺丝顺时针”,就像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周师傅看着我涨红的脸,非但没生气,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爽朗。
“答不上来?”他把那颗螺丝在粗糙的掌心掂了掂,“可苏丫头说,你修车,拆下来的零件,连垫片的朝向都记在本子上,摆得像受检阅的兵?” 我羞愧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他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懂规矩!知道‘该这么干’,哪怕不知道‘为啥这么干’,这底子就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手上没个准谱的‘聪明人’强!郭靖那傻小子,要是连马步都扎不稳当,洪七公的降龙掌再厉害,他也接不住一招半式!你缺的,就是把你这股‘笨’劲儿,用对地方!” 他站起身,走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泛黄、边角卷起的旧书,递给我。封面上印着四个朴拙的大字:《机械基础》。
“下个周六,还是这个点。”他指指那本书,“带着它来。先把第一章‘螺纹连接’给我看明白。不明白?那就问到明白为止。我这儿,不怕笨,就怕装懂。” 那本《机械基础》成了我世界里新的“圣物”。它没有花哨的图片,没有速成的口诀,只有最朴实无华的文字和图解,讲述着力的传递、摩擦的原理、材料的特性。每个周六,我都准时出现在周师傅那个飘着淡淡机油味和茶香的小院。他从不让我直接拆解复杂的部件,反而从最微小的螺栓、最基础的齿轮讲起。 “你看这变速箱,”他有一次指着拆开的齿轮组,手里捏着两颗大小不同的齿轮,“大的带着小的转,就像大人领着孩子走路。大人步子大(齿数少),孩子步子小(齿数多),但想要走得稳当、省力,这步伐(齿比)就得配得刚刚好。配不对,不是大人拖着孩子踉跄,就是孩子绊着大人摔跤,哪能顺当?”他粗糙的手指拨动着齿轮,发出轻微的啮合声,“修它,光知道拆装顺序顶什么用?你得懂它们为啥要这么‘走’!” 我听得入了神。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在周师傅的讲述里,仿佛有了生命和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