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空调开得十足,我却感觉后颈发僵,指尖冰凉。屏幕上,一张《西游记》剧照正无情地嘲弄着我——唐僧端坐马上,面皮白净,眼神温驯,甚至带着点怯懦。
这就是我论文选题里那个“高僧”?三个月了,我的键盘上敲出的字句干瘪得如同枯叶,它们堆积在文档里,散发出索然无味的气息。论文题目《〈西游记〉中唐僧形象演变及其文化符号意义》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思维滞涩。玄奘?在我脑子里,只剩一个被美猴王光芒彻底遮蔽的模糊影子,一个只会念紧箍咒的符号。 “啧,还琢磨这和尚呢?”阿凯的脑袋突然凑过来,带着一股食堂炸鸡排的油腻味道,他瞥了眼我的屏幕,嗤笑一声,“你看他,除了念念经,给悟空找点麻烦,还会干啥?研究他?能当饭吃?能考进编制?兄弟,现实点,看看招聘启事吧,看看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公务员考试,那才是金光大道!研究死人骨头,不如想想怎么搞活人的钱袋子实在!”他拍拍我的肩,那力道带着一种“为你好”的笃定,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歌晃悠走了。
他的话像针,扎在我本就摇摆不定的气球上,泄气感弥漫开来。是啊,这故纸堆里的营生,究竟意义何在?未来像窗外的暮色,混沌一片。 “又在跟那猴子较劲?”周教授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知何时,他站在了我身后,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又带着了然。
没等我辩解,一本厚重、封面泛着深黄褐色的旧书被轻轻放在我堆满参考资料的桌角。书页边缘磨损得厉害,透出经年累月的沧桑,封面是竖排的繁体字——《大唐西域記》,民国复刻本。 “别让电视剧蒙了眼,”周教授的手指点了点那古旧的书脊,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去读读他本人写的,读读真实的玄奘。
历史的温度,往往就藏在那些被后世简化、甚至完全忽略掉的细节褶皱里。”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背影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间显得格外清癯。 我迟疑着,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封面。翻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和淡淡樟脑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时间沉睡又苏醒的味道。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扑面而来的古意让我有些眩晕。目光漫无目的地滑过那些竖排的墨字,直到一行简短的记载攫住了我:“……年十岁丧父,十三岁于洛阳净土寺出家……” 十岁失怙?十三岁剃度?我猛地怔住。
那个端坐马上、需要徒弟们拼死保护的“御弟哥哥”,那个被阿凯讥讽为无用的和尚,他人生的起点,竟是被巨大的命运阴影粗暴推入佛门的孤雏?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求法理想启程,最初,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一股说不清的震动,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指尖,让我几乎拿不稳这本沉重的旧书。屏幕上的唐僧剧照,第一次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虚假。
几天后,周教授特意叫住我:“市博有个关于玄奘的特展,陪我去看看?纸上得来终觉浅。” 我点头,心头那点被那本旧书撩拨起的异样感觉尚未平息。 特展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幽暗,营造出一种穿越时空的隧道感。玻璃展柜里,一件件复原的器物在射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