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谢知奕时,正蜷缩在山洞最阴暗的角落,腹部被猎妖师的符咒灼出一个血洞。刚化形初的妖力溃散如沙,连维持基本的人形都困难,只能半人半蛇地颤抖着。山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滴砸在我新生的鳞片上,疼得我蜷缩在岩缝里发抖。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在覆有青苔的山路上,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濒死感”。
洞外雨声如注,他的脚步声却清晰可闻——修仙者的步伐总是这样,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天地,却又重得像是能让妖物魂飞魄散。我嗅到清冽的松木香混着雨水气息,紧接着是一道雪亮剑光劈开黑暗。
“竟是条刚化形的小蛇妖”。
清冷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本以为我的生命到此为止了,却听见长剑归鞘的铮鸣。艰难地抬起眼皮,一柄青竹伞遮住了肆虐的雨幕,伞沿抬起时,我看见了此生见过最干净的一幕。那人一袭素白道袍纤尘不染,比蜀山雪峰更清峻的眉眼,眉间一点朱砂似雪地里落的红梅。他腰间悬着的玉佩刻着“蜀山”二字,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蜀山派大弟子谢知奕,仙门年轻一辈中最惊才绝绝的人物。
“刚化形的小蛇也值得用诛妖符?”
他对着虚空自语,指尖却不停,连续点过我七处大穴。我疼得嘶嘶吐信,毒牙不受控制地刺进他手腕。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拢住我后颈:"别怕。"
那是我学会的第一个人类词语。
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个昆仑玉雕成的药匣。我本能地瑟缩——妖类畏玉,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他的手指在玉匣上顿了顿,突然"咔嗒"一声将匣子转了个方向,用指腹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避开我颈间的逆鳞,涂在伤口处。
"忍着些。"他的声音比山涧还清冽,掌心却出奇地温暖。灵力顺着脊椎游走时,我疼得一口咬住他的袖口。
他本该一剑斩了我这妖物,却因看见我手腕上未褪的蛇鳞——那是初化形者特有的标记,证明我尚未害过人命——动了恻隐之心。
他把我藏在山腰的草庐里养伤。每日寅时必至,带着露水未干的药草与裹在油纸里的蜜饯。我总装作沉睡,透过睫毛缝隙看他研磨药材时颤动的睫毛,在晨光里像是栖息的蝶。
我最爱盘在他砚台边看他批注典籍,墨香里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有次偷喝他杯中的云雾茶,苦得吐出信子,他却用笔杆轻点我额头:"妖类饮不得这个。"那支紫毫笔在我眉心留下一点朱砂,成了我心上第一道疤。
窗外云海翻腾,谢知奕在院中练剑,晨曦将他剑尖挑起的露珠串成水晶帘幕。我趴在窗棂上看呆了,直到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突然望过来。
"醒了?"他收剑入鞘,道袍下摆沾着晨露,"既已化形,该有个名字。"
我懵懂地眨眼,一片青萝叶恰巧落在我发间。他伸手取下叶片,眼底泛起我读不懂的涟漪:"就叫青萝吧。"
这名字从此成了我的枷锁,比妖丹更致命的束缚。
"《楚辞》有云'青萝拂行衣',你总爱用藤蔓缠我衣袖。"他笑了,剑穗上的玉坠子晃出细碎的光。
我那时不懂诗词,只觉得"青萝"二字从他唇齿间滚落,比蜜糖还甜。后来我在他带来的话本里看到,凡间女子得了心上人赠名,是要绣香囊作定情物的。于是我趁夜溜出去,采来最艳的杜鹃,将其绣进香囊中。荆棘和针线刺得我满手是血,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香囊送给谢知奕,本以为能看见心上人欢喜之景,却见他皱眉捏诀,将香囊化为齑粉:"妖气未净,会引来猎妖师。"